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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尘(1 / 2)

四月春日,旧城山脚,凡尘。

有徐徐微风穿梭在行道林间,摇撼了斑驳树影,捎带了沁霏花味,顺着村野矮房的砖墙扶摇攀上,于长空中荡起,一直朝着极远处的如黛青山飘去。

两三只猫咪聚在一户村舍前打盹儿。空气中都是倦意,直到一辆胶辙辘辘的黄包车沿山路赶来,猫咪们才支棱起耳朵,左右看看,“咻”的跃进草里。

车夫将车杆压低,一位衣着时髦的女子探出车厢。她披了件哔叽洋装大衣,内搭阴丹士林蓝高开衩旗袍,一甩波浪卷,朝门里高唤:“小韶,是我,夏玲,快开门!”

“快开门呐!”夏玲连唤了几声,左右不见人来,顿失了耐性,“哐啷”一脚将门踹开了。

兀得一股钻心的锯木声刺来,震得夏玲头皮奇麻。

院内显见一道清瘦的身影。

一名短发少女正举着长锯削料,短衣败絮、蓬头垢面的。她胡乱蹭了把额间的汗,半张脸都沾染了雪沫般的木屑。

少女名唤白韶,年初刚至十八岁。

她与夏玲同为女塾学生,二人是最为相得的姐妹。后来她孀母过逝,沦落为孤儿,夏玲家心善,便收留她直供至十六岁成年,方由她独立谋生。

出了夏家,白韶承袭孀母的木工手艺,短短两年间,已成为了当地小有名气的“木匠西施”。

要说起这个名号,倒是不假。白韶本生了一张皓齿红唇的美人相,只是从不施粉黛,又涉世未深,总是缺了点女人应有的风韵,显得单薄清素。

“夏玲姐!”白韶此时忙撂下钢锯,朝夏玲展颜说,“刚干活呢,没听见你进来。”

她抖掉短衣袄上的木屑,绕开料材,欲引夏玲进屋去坐,夏玲不走,她便笑笑说:“院里全是灰,走,咱进屋聊会儿。”

夏玲说:“不聊了,快随我出趟门!”

白韶敬谢不敏,苦笑着说:“姐,今天就不陪你去玩了,我这积了不少单子,赶不过来工,就付不起下个月的房租赁钱。”

“姐带你去发财!”夏玲在杂料堆里翻山越岭,直说着“走走走。”

“发…发财?”白韶听了发愣,夏玲一把抓住她,毫不客气得将她朝外搡。

“哎哎哎!”

白韶被塞进了黄包车里。

车夫吆喝一声,脚一蹬,夏玲边摆置旗袍边说:“别发惊,姐不是带你去赌,是带你去打擂台。赢了可得三千块大洋呢!”

她见白韶懵懵懂懂,便凑近了些,两眼放光地说:“你知道三千大洋能买多少东西吗?”

白韶摇摇头。

“你且听好了,”夏玲一鼓作气地说,“一枚银元可换一千八百文,能在洋场吃一顿烛光晚餐,能够普通人家两个月的米钱。三千块银元能买一栋小洋楼,一辆敞篷汽车,更能租你这间破院子一百八十年!”

“这么厉害!”白韶惊愕不已,转又问,“可是为什么叫我去?是打擂台做木工吗?”

夏玲挑眉一笑,“当然不是,那是场古琴擂台,姐有信心,你定能拔得头筹。到时候,你分姐五十块,就当是姐借你的,解个燃眉之急。前两天姐在象姑馆被个小倌儿给坑了,这要是还不上钱,他闹到我爹那里,我爹非得打死我不可!”

“古琴?”白韶终是心头一攫。

夏玲斜溜白韶一眼,啧了声说:“你一听古琴,这表情就跟见了鬼似的。是想起女塾时的事了?喂,都过去了这么久,你怎么还耿耿于怀?”

“哪、哪有,”白韶遮掩着说,“你不提,我早不记得了。”

“嘁!”夏玲一眼看穿了白韶的拙劣演技,复凑至她的耳畔,狡黠地说,“想不想听当年那个恶霸女的坊间传闻?嘿嘿,她后来混得可惨了。”

白韶默不作声,脑子里嗡嗡乱响。

夏玲啧啧嘴说,“我听人说呀,她压根就没再修习古琴,女塾一毕业,就跑到舞厅里去侑酒。后来还傍入了哪家的戏园,班头称什么靡家班。她想当红伶,想得发疯!结果被当红的伶优攒了一伙流氓当街羞辱了一番,衣衫都扒尽了!”

夏玲痛快大笑:“当年她妒你聪慧,大放厥词,说什么你是影子她才是明星。只可惜,这位不可一世的大明星最后成了颗扫把星,‘咻’的划过天空,她就落到粪坑里啦。”

白韶没吭声,她不愿臧否他人,只不自然的躲开了夏玲的目光,转望向一侧的风景出神。

道旁的青山胧光旎幻,在她的眼底汇成一条温柔的星河,向着儿时的记忆流淌,一直绕过娘的银发和那双粗糙的瘦手。

此生难忘的便是八岁那年,年迈的娘终是到了灯枯油尽的那刻,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深情吻过一块桐木片,将它塞入白韶的手里,永远阖上了眼。

“韶儿,娘这辈子对不住你…”

“这枚桐木坠你保存好,希望能保你平安,护你健健康康的渡过一生…”

*

车夫跑得飞快,青山掩映的连绵村落很快便从眼睑淡去。白墙琉璃瓦、风雅小筑、错落馆舍,延揽一片,逐渐地傍山现露。

夏玲伸了个懒腰,朝白韶递去目光,“行了别发呆了,我们到了。”

白韶怔忡抬首,黄包车已停在一方横亘数里的建筑群之前——此处依山起势,犹如一条盘踞于山之北麓的蜿蜒长龙,原是旧城赫赫有名的古德会馆,隶属豪商钟氏名下赀产。

关于钟氏的雷名,旧城人是无人不晓的。

钟氏一脉可溯至千年前的楚地,家祖钟仪师承九嶷础山派,以琴留史,后世人虽多为商贾,但大都是做与斫琴鬻琴相关的生意。

这处古德会馆,即是钟氏的根基。馆所仅供名儒芳士寄寓雅聚,其中设有琴室,茶寮,书斋,画院等,风雅至极。若无主人相授的桐梓木笺,纵是时下顶级的仕宦商贾,亦同贩夫走卒一般,不得入内。

可是今日,会馆门前却乌泱泱的聚满了杂人。

乱得像个菜市场。

短衣败絮与长袍马褂挤在一处凑趣,这场面搁在闹市口也够新鲜的。

旧城的宋状师是出了名的铁嘴,为了这三千大洋,百般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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