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路上格外通畅,都善一路走走停停,只想再多看一眼山下的世界。
第一次下山,是为了找续生花。
第二次下山,是为了送命。
为什么师父不让他下山呢?
他从没问过师父,可师妹告诉过他:“师兄,我问了爹爹,他说你的血会引来心怀不轨的妖物,所以才不让你下山,你不要怪他。等我们变厉害了,一起去山下闯荡,我保护你!”
都善轻轻牵起唇角。
可再慢的进程,终究会到终点。
都善再次回到鸣河岸边。
“我回来了。”
河底传来极轻极轻的一声笑,却足以穿骨蚀髓。
都善二话不说,拔剑割开自己的手腕后将之埋入水面,失血和疼痛使他眉头紧皱,冷汗直流。
他虚弱道:“死之前我能知道你的身份吗?”
鸣河呼啸起来,汹涌澎拜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
都善浑身都被打湿,只觉手腕的伤口仿佛在被啃咬。
血液以更快的速度离开身体。
很快,他尝到死亡的味道。
本能让他想要把手从河里收回,可河下好似有巨物拉扯着他的臂膀,他逐渐不支,更感昏沉,脑中划过的都是在石棺里看见的血色眼眸。
慢慢的,都善闭上自己的眼睛,只留一具干尸。
*
河潮不平,石棺碎裂,铁链化为齑粉。
转瞬千年。
罗姹仍旧沉睡在河底。
河中的恶魔从不敢打扰她,鸣河底部除了那一天,从来没有变化。
这千年里,她有时醒来,也笑世上竟真有送命的蠢人。
可更多的,是她想要他的血。
恶魔撕咬的声音再次响起,鸣河又迎来新的食物。
一缕血丝不长眼地落到罗姹的唇边,她伸出舌尖舔了舔,轻轻皱了眉。
众魔感知到她的不满,四散逃开。尸体落在罗姹的头边。
她看着尸体扭曲的面容,不似千年前那人的干净,也不如那人的可口。
第一次,她感受到饥饿。
巨浪滔天,白日如夜。
整个鸣河的魔都为巨魔的饥渴付出代价。
罗姹吞噬了所有的魔,以此化身,登了数万年来的第一个岸。
潮水托举着罗姹的身躯,待她着陆,有序地退去。
第一眼,罗姹就看见,那人的魂。
她诧异,“你竟还在此地?”
都善看着面前这人,不,不能说是人。
只见她赤足离地,以一种飘在空中的姿态,没地红衣上绣着巨大的黑莲,长发遮面,只能看到一只血色的眼,还有裸露在外死尸般的白。
这是死后的都善第一次感受到何为心惊肉跳:“你是石棺里的那颗头?”
大约心里也有了答案,他又为自己解释道:“我死后就被困在这里,千年未离一步。”
罗姹深不见底的眼珠微微一转,这才想起一件她忘记万年的事。
以身饲魔之人,灵魂会永远困在他死去的地方。
“尸身可在?”
都善叹气,千年的岁月,任何情绪都能化为平静:“想必你不会明白眼看着自己的尸体被妖物入腹连骨头都不剩的感受。”
罗姹指尖一划,把一滴血弹到他的脖颈上。
都善不解她此举的含义,罗姹也无意解释。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可以离开鸣河岸边。
*
世间的尽头,红光引路之境,黑雾与昏黄夹杂之所在,乃是亡灵界。
亡灵大殿,所到之处,鬼将匍匐。
当今亡灵之主玄殷跪地相迎,满面惧色,冷汗连连。
四叩首后,玄殷卑微臣服:“我主。”
罗姹在上首之位坐下,“玄殷,别来无恙。”
“我主苏醒,未及恭迎,是玄殷之过。”
“无妨。”
玄殷仍跪地不起。
罗姹:“你如今既御幽冥,可司人之轮回转世?”
玄殷不知罗姹因何有此一问,但也不敢深究,“寻常之人自然统于治下,却也有些命道非比寻常之人,是玄殷力不能及之处。”
殿中静了半晌,玄殷再抬头时,罗姹已消失不见。
顿时,他瘫坐在地,擦汗的手直打哆嗦。
一直跟在玄殷身边的鬼官不解:“大人,她是?”
玄殷在唇边竖起食指,讳莫如深,下属第一次见他这般惧怕的神情:“不可直呼我主名讳,无穷天地间,你唤她,她便听得见。”
缓了缓,玄殷扶着鬼官起身,唏嘘:“你可知这世间恶魂成魔,最后去往何处?”
“何处?”
“去她腹中。”
鬼官打了个冷噤。
*
十八年后。
都善转世为一书生,如今,正在镇上的私塾教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谁知道《大学》中,这第一句的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意思是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正大光明的德行,在于和人友好相处,在于达到至善的境界。”
“我觉得它的意思是,真正最上等的学问在于让我们知道美好的德行,在于与人为善,知行合一,最终达到完善的境界。”
都善抚掌而笑:“大家都有自己的理解。”
就《大学》的内容讲解了部分之后,都善为他们布置誊抄的作业。
王满豆:“都先生,您看我这字写得好吗?”
都善凑近一看,笑道:“很好,你最近很是用功,想来必有所获。”
闻言,王满豆面上扬起笑容,很高兴得到先生的赞赏。
私塾内师生和合,私塾外王满豆的姐姐王满米正耐心注视着里面的一切。
旁边约莫十四五岁、穿着满是补丁粗布衣裳的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