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少年小声问道：“你也是来这偷学的么？”
不怪他有此问，小镇上除了一些殷实人家，能送孩子来读书都算很不错了，何时见过有接孩子放学的。
王满米偏头，深色瞳仁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周全仓心底一渗，莫名后背发凉，他咽了口唾沫，默默离远了两步，控制自己不去看她的眼睛，“其实偷学也没什么的，我也在偷学。”
见她直直盯着私塾的先生，周全仓觉得她满脸透着渴望，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不禁抿了抿唇，强忍发憷的心情安慰道：“我听说你爹娘只让你弟弟读书，你也不要太伤心了。我想他们并非偏心，毕竟，男子读书可以考取功名，女子读书却没什么正经的用处。”
“如果你实在喜欢，就跟我一起在这听徐先生讲课也没关系的。徐先生最是心善，从不赶人，甚至偶尔得空的时候还会跟我交流学问呢！”
说着，周全仓眼睛发着光，仿佛自己在做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并已经得到了无上的荣光。
他口中的徐先生就是都善，这一世，都善姓徐，叫徐都善。
周全仓说起话来没完没了：“你有听不明白的也可以问我，孔夫子说过，要不耻下问。我一定好好帮你，虽然女子不能考取功名，获得新知开阔见识也是人生乐事啊！”
王满米从始至终都没搭理他。
周全仓说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觉得是自己不小心戳中了她的伤心事，也就讷讷地闭上了嘴。
放学了，王满豆背着娘亲刚缝制的布包，又得了老师的夸奖，一蹦一跳地出私塾。
到门口，一看见王满米：“你怎么来了？”
王满米低头看这个弟弟，只见他高昂着头，面带嫌恶与蔑视，没有丝毫属于孩子的可爱天真。
他转而看了眼旁边的周全仓，顿时明白过来似的，质问王满米：“你也来偷听？”
无论在镇上的大人眼里还是孩子眼里，偷听都不是光彩的事。
周全仓见状，默默藏起自己的脸。
“小豆子，去玩啦小豆子。”
“大米姐姐也在呀。”
听见伙伴们在一旁呼唤，到底还是小孩子的王满豆眼睛一亮，也不追究偷不偷听的问题了，把布包甩到王满米身上，颐指气使：“你回家去吧。”
王满米退后半步，没事人似的，转头看私塾里正在收拾课本的都善。
眼看布包落到地上沾了灰尘，王满豆不可思议地怔了一下，立马暴躁地扯过王满米的胳膊。一张口，往常看的、听的、学的、常使的那套就蹦了出来，“臭娘们！你以为你是谁？居然敢不听我的话？！”
王满米黑色的眸闪过一丝红，她一把揪起王满豆的衣领：“你又是谁？”
“臭娘们！！我是你大爷！快放我下来！”
才刚下课，还没走远的学生们惊叫起来。有稍懂事些的孩子马上跑回到私塾，拉扯都善道：“先生！先生！外面打架啦！小豆子的姐姐要打小豆子啦！”
闻言，都善连忙跑了出去，远远地就开始唤道：“发生什么事了？”
学生们七嘴八舌把来龙去脉告诉给都善听。
王满豆仍旧满口脏话，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都善听着这些污言秽语，忍不住皱了皱眉，根据历来所见，他推测：这么小的孩子，约莫都是从家中学来的这些混账话。敢这样对待自己的阿姊，想必阿姊在家里就是备受忽视与欺负的那一个。
做长姐的教训自己口不择言的弟弟，外人似乎不该插手。可作为私塾的教课先生，他不得不阻止这场闹剧。
“这位姑娘，还请你把满豆放下来，我们有话好好说，满豆有错，我决不听之由之。”
王满豆扑腾着自己的脚，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闷葫芦姐姐居然力气这么大：“先生莫管，我爹娘定会给她好果子吃！”
满米眼中划过厉色，下一瞬，王满豆就噤了声，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憋得满脸通红。
她手一松，王满豆落到地上，岂料一屁股坐到石头上，痛得几乎没飞起来。
等那阵刺人的痛感过去，王满豆恶狠狠地瞪了满米一眼，捞起布包撅着臀跑回家，满脸写着待会要你好看。
一场闹剧结束，都善料到满米回去不好交待，便道：“姑娘，我送你回家吧，定会与你父母好好说道的。”
满米直勾勾地锁着他，见他脖前一颗红痣，笑了：“在明明德？”
都善面上一红，明明她语气还算正常，自己却听出了嘲讽之意，不由为自己所传圣贤之道却教出这样不敬长姊的学生感到十分羞愧：“是我教学不当之过。”
满米走近，起茧的手轻轻碰上都善的脖颈，感受皮肉之下血液的鼓动。
都善下意识地伸长了脖，浑身发起颤，心底又惊、又怕、又怒。
惊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行径却如此大胆。
怕的是在私塾外被人瞧见。
怒的是自己竟被人这般调戏。
可偏偏双腿灌铅了般，一步不得动弹。
下一瞬，满米咬住他的脖子，轻轻一口，鲜血顺从地、前仆后继地流入她的口中。
都善闷哼一声，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惊悚被唤醒，他瞪大了双眼，“姑……姑娘……”
罗姹早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她感受着口中淌过的醇美，快活得头都要飘起来。
直到嘴下的人发了软，罗姹终于不情不愿地收起牙，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
都善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醒来。
起初还有些发懵，直到坐起身时一阵晕眩，都善才隐约想起在私塾外发生的诡异事件。
他涉猎甚广，志怪小说也略看过几本。眼下，心中已有猜测，虽不敢十分确定，仍忍不住害怕起来。
“有人吗？”他听见自己的回声。
突然，冰凉粗糙的指腹覆上他的手背，都善顿时后背发毛。
他慢腾腾地试探着转头去看，夜色中，什么都没有。
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