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因在寒意中醒来。
天色渐暗,西斜的阳光在云层中新成了一片紫色的雾;远方山岚处罩着紫红色的余晖,溪水仍旧不停向前滑行。
她本能将衣服紧了紧,发现身上披着兰生的外套,双足靠在仍有微热的河石上。
活动了下发麻的四肢,向四处观望,兰生在不远处的空地架起了一个火堆,正烘烤松子。她闻到松针炙烤后的清香,穿好鞋子,走向火堆。
兰生正用竹签穿了几个青色果子在烤,微笑着示意她坐下:“刚刚你睡着时,我看了下时间,如果立刻回去,到家肯定会很晚,不如先吃一些果子、松子,暖和充足了再回去,我父母那里已经联系过了。”
她接过兰生递过来的热水和食物,笑着坐下:“不知道为何,来到这里以后,好像在哪儿都能睡着,这是我第一次在石头上睡觉。”
兰生粲然一笑:“小时候经常在稻草堆里,草坡上睡着,要么被热醒要么被冷醒;有一回,一群山羊走过,都没有将我吵醒,也没有伤到我。”
“兰生,你的童年有很多宝贵经验;在这高耸的山林,心里觉得清爽、干净。”
“高楼、街道、灯光、人群、网络、汽车,将城市汇集成一个躁动的容器,人很难睡得安稳。”
她注视着被燃烧的木柴:“是的,只是我们这次应该是找不到兰花了。”
兰生有些歉意:“原本还说送你离别礼物,结果让你疲累了一整天;不过玉山镇上会有专门一些农人挖了兰花在集市上卖,但这些人不定时去。”
接着递给她一块托着食物的树叶:“这个野果烤熟了,你尝尝看,这里还有洗干净的野草莓。”
“没关系,今天是一个很特别的经历,已经是一个礼物了。”说完她将橘红色的小果子放进嘴里,酸甜微涩,不像城市大棚里硕大、亮丽、甜腻的草莓;野果很像煮熟的苹果,咬一口,紫红色汁水立马溢出来,满手都是。
兰生连忙用水壶里的水,给她冲洗。
她剥食了一小把松子,柴木烧得更旺了一些,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抬头看向四处,天空已完全漆黑,山林如幕布般伫立,虫鸣在远近之间交响;他们如同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又像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明亮的月儿当空,凉气袭人,山野已没有一丝亮光,她望着层峦叠嶂感叹:“清风朗月,没有灯的古人,才知道月夜真正的喜悦吧。”
兰生在火光中看见她黑珍珠般清澈透亮的眸子,盈盈得像被海水包裹着,伴有深深的磁力。缓缓开口:
“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毛姆《月亮与六便士》这本书的评语,放在当下是再恰当不过了。”
她拨弄着飞溅到脚边的柴火:“理想与现实,秋末当初义无反顾的离职,在这一点上我们却是一致的。”
“我理解是追随心中所想,在最大程度内坚持自己,你们都是有自己想法的女孩,很好。”
“是恩慈一直鼓励我,不断建立我的信念,但我曾经却对她出现过一次很邪恶的念头,一直感觉很内疚。”
兰生有些惊讶:“哦,是吗?”
“在刚到恩慈身边那段时间,我在学校受到同学的欺负,每天狼狈回家,她虽有所察觉,但没有深究;有次放学走在路上,内心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她去世,我就可以换一个家长了,但她对我那样好,我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说完她便埋头泣不成声。
兰生走过去,坐在她身旁,从小背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她:“年纪小的时候思想不成熟,看东西不全面,难免陷入偏执的境地,但不要长时期背负着。”
停顿片刻回忆道:“你这个还好,只是一个想法,我在十几岁的时候,去村里古井挑水,邻居家的小孩独自在旁边玩,周围没有其他人,我不止一次生出想要将那小孩推下井去的恶念,直勾勾地看着那孩子,很多次只差一步。”
她抬起头问:“是什么让你没有行动?”
兰生无奈笑道:“害怕,害怕被发现,外加本性上的一点善。”
她口吻坚定:“所以人要去学校,接受教育。”
“是的,从那以后这件事就烙在我心里,也让我逐渐相信人性本善的真谛,我从自己的恶念里发现了善,也这样去看待别人。”
“我们在这深山里,将内心出现过的恶讲给飞鸟禽兽、花草树木听,也算是完成了一次忏悔。”善因双眼平和地看着火堆说道,心里最深处被堵塞的某个节点似乎被疏通了。
兰生点点头,将手放在她肩上停留了半晌。
火堆由旺转衰,凉意袭来,完全辨不清任何道路,甚至方向。她说:“兰生,我们还回得去吗?今天好像一直在往前走,返回路上会不会很危险。”
兰生抬头环顾,拿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黄昏时我走到高处探看了路线,我们不必走回头路,翻过前面两座山就可以到达另一个村庄;有个亲戚在那,我可以借他的车子;我们开车返回,现在七点过,如果顺利,十点前可以到家。”
骤然出现的阴云将月亮完全遮蔽,天空昏黑、暗沉,空气有些沉闷。他们熄灭火堆,用水浇透了灰烬,在溪边醒了醒困倦的脸,
兰生语气有些焦急:“看来要下雨,我们得赶紧出去。”
*
歇息后,她的两腿像是千斤重,黑暗中忍着酸痛紧跟着他向前,兰生用手机灯在前引路。
在上坡中部位置,她的外套不慎被树枝勾住;一个趔趄,栽了下去,身子沿着林道滑出十几米,撞在一座小土丘上......
她一路惊叫,兰生在上空呼唤;半晌后,她缓过神来,应声回答;他让她不要乱动,随后也迅速滚下坡,十来分钟后,依着声音的方位找到她。
她靠坐在一堆草丛上,身体四肢无大碍,只感觉全身酸痛,惊魂未定。兰生将她扶好,用手机微光做检查,让她一点一点活动四肢,确认没有流血骨折后,背着她爬到山顶。
手机多次震动提示电量不足,一会便关机罢工。
云层越来越厚,那静悄悄的重量,一声不响地压迫着大地,远处不时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