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花子,你这是什么表情?”
程鱼看着赵瀛将吐未吐的扭曲表情,很是不满。
这可是她从小吃到大的酱鸭,竟遭这个叫花子如此嫌弃。
“因为难吃,”赵瀛不假思索地作答,一提起酱鸭,他的毕生所学才有了发挥空间,完全不顾席上众人的难看脸色。
“这只鸭子想必是死了很久,绝非今早现杀,鸭肉吃起来松松垮垮,纤维尽失。考虑到后厨要为寿宴做这么多菜,无法当日捉鸭子现杀现做,也可理解。但只是将揪了毛的死鸭子放进沸水中煮烂一气,再盛进盘子淋上酱汁,就做成酱鸭端上桌,烹饪方法未免太过潦草,吃起来食不知味,只剩鸭腥气。姑娘可知金陵的盐水鸭,都得提前用盐与花椒粉腌制三个时辰才能下锅。我以为,酱鸭做法更为复杂,正宗的酱鸭应当是……
“住口!人家的寿宴,哪容得到你来多嘴!”
邱睽大喝一声,猛拍桌面,吓得赵瀛目瞪口呆,连忙住嘴。桌上菜肴碗筷被拍得腾空跃起,复又叮叮当当落下归位。
程千里见气氛凝重,立刻打着哈哈圆场,“睽兄使的这一招,可叫做‘移花入土’?哈哈哈哈哈。”
众人逐渐镇定神色,也跟着笑起来。
程鱼听完方才那一席话,对酱鸭瞬间没了胃口,再也没伸筷子。
只是这小叫花子竟然对酱鸭颇有研究,她倒不能轻易将这人看扁了。
寿席吃毕,许多宾客向程千里送过礼品与祝寿词,便依次退场离开。
程千里深知邱睽此次来找他必有要事,也没贪杯喝酒,早早散了席,回到议事厅,与邱睽、赵瀛二人叙话。
邱睽让赵瀛跪在程千里脚边,自己则走上前,直接道破了此次前来的意图。
他只说,这位小伙计所在的酱鸭铺惨遭劫匪陷害,如今成了无处可去的孤儿,希望程千里收留他,住在清风山庄。
“小伙计年纪不大,人却能干,若是后厨缺人,大可以支使他去厨房打杂。总之做什么都行,只要能给他一张床睡觉,一口碗吃饭。除此之外,我别无请求。”
程千里做任何事都挂着一脸和蔼的笑,他笑道,“怪不得小伙计在席上对酱鸭说的头头是道,原来是在酱鸭铺干活的。”
他爽快答应此事,唤丫鬟进来,问道,“府中厨房可还缺人,有空房间没有?”
丫鬟答,“厨房伙计现在不缺人,唯独柴房还空着,可以住人。”
邱睽抢先叫好,柴房再好不过了,小伙计之前常去树林里砍柴拾柴,总和柴火打交道。让他住进柴房,再合适不过。
程千里觉得不妥,“哪有让睽兄的义子睡柴房的道理,也太小看我清风山庄了。”
转眼吩咐丫鬟,寻一处没住人的厢房,打扫干净,让小伙计今天就能住进去。
邱睽抬手拦截,“万万不可。”
他支使着赵瀛先下去,要和程千里单独叙话。
等大厅内只剩他们二人,他才说,“万不可让小伙计惹人注意,他并非我的义子,我不过是看孩子可怜,才在路边拣回他的。”
“睽兄可不是会随便收留店小二的人,这孩子一看就和你亲近。你我兄弟之间何必隐瞒,说吧,他是你什么人?”
程千里疑惑半晌,忽又噗嗤一笑,“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哈哈哈。”
邱睽狠狠瞪他一眼,仍不打算说出真相。
只道是,“我受人所托,无论如何要保住这孩子的性命。至于身世,多一个人知道,便是多一份危险。千里兄,我不想将你搅进来。你只消将他当作叫花子收留打发,哪怕让他做个家仆也好。”
程千里暗忖,从他邱睽大摇大摆领着赵瀛走进清风山庄的那一刻,自己,乃至整个清风山庄,便都成了局中人。
但那终究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不过大自家女儿两岁。清风山庄若不留他,还有何处容得下他呢?
程千里挤出一丝笑,拍拍邱睽的肩。
“我明白了。三十年前,我在江湖初露头角,负伤之时,是睽兄收留的我。如今,睽兄需要帮忙,我程千里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何况只是收留一个孩子。多一口饭的事,我照你的意思做便是。”
眼见托付了赵瀛,邱睽终于安下心。
丫鬟领着赵瀛穿过重重回廊,绕过青砖绿瓦的厢房,终于走到一间茅草屋前。
门上挂着几串干枯树枝,一望便知是柴房。
赵瀛推开门,扬起地上一堆干燥的尘土。几捆干柴撂在墙角,四面墙壁被油烟熏得漆黑,走进去便是一股木炭味儿。
丫鬟按照程千里的意思,打开柴房的两扇窗户通风,再扔给他一个包裹,里面是床单和被子。
“通风几个时辰,再铺上床垫就能睡觉了,这点小事你自己能做吧?”
丫鬟以为庄主大发善心收留了叫花子,态度也倨傲起来。
赵瀛连连道谢。
柴房自然不如金陵的家,但他本是个无家可归之人,如今邱叔叔出面求人帮忙,才换来这一隅安家的天地,自己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是夜,还未到吃晚饭的时候,邱睽就来和赵瀛告别。
“什么,邱叔叔要走?”赵瀛刚把柴房收拾成能住人的模样,还没来得及带邱睽看一眼。
“我一身功夫,有手有脚,去哪儿不能讨生活?”
赵瀛的心情又低落下来,并不情愿他离开。
“我虽没功夫的,但也有手有脚。邱叔叔若要走,那我跟你一起走,大不了四海为家,我们一起讨生活。”
邱睽这下是真生了气,“休要胡说,你若跟着我,只会是我的拖油瓶,牛皮糖,甩也甩不掉!我做任何事都要顾及你的安危,麻烦死了。”
他将赵瀛推远了些,背过身去。无言良久,还是没忘记叮嘱他,“那枚碧玉扳指,定要好好珍惜啊。”
赵瀛不理会,只问他,“邱叔叔下次何时回来看我?”
邱睽不答。
因为这一去,恐怕就是永别。
十日前,他在金陵收到明帝的密报,宫里出了叛贼,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