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冬虫夏草
夜色沉沉蕴着神秘幽深,火光扑朔透着诡异莫测。
俞水顺着火光,踩着瓦端,携着夜色而来。一路上,呼吸间皆是血腥之气,令人不寒而栗;入目处尸体遍布、狰狞恐怖,似身坠地狱。
自房檐飞落的俞水捏紧院中随手捡拾起的一柄宝剑,终于来到了杜府的祠堂所在——清凉院。
清凉院本没有祠堂,如今眼前的这个祠堂乃是新建。
原来今岁中秋夜杜家老宅祭祖时,炮仗走火,意外炸出了五六具无头尸骨,后又发现祖坟被平事件后,杜知州心存芥蒂,这才听了幕僚的建议于清凉院中新建了祠堂。
只是,清凉院四下绕树,新祠堂清漆方干,本该一派肃然舒服,此刻却分明透着死气和阴森,尤其如今火光高照,风嘶怒嚎、血腥笼罩,气氛着实诡异非常。
高台、菊花、火焰,红月、哀号、碎片。
半中央的石级上,白日里骑马游街的新郎,如今一袭红裳独坐,披头散发对月,脚下破坛碎片铺了一地,酒气血气盈绕在畔。
新郎诸葛明不知因着醉酒还是旁的什么原因而迷离的目光,扫见对面跃入的俞水时,神情有了一瞬的惊愕呆滞,复而又唇角扬起抹笑意,温和地出声问候起来。
“你来了!”
俞水没有回答,抬眼打量着高台处的情形,沉默了良久。
他不是没听见,他只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寻来此处前,俞水从未想过眼前这个癫狂、散发、目露凶光、神情狰狞的男子会是自己昔日的至交好友,自己视作兄弟的诸葛明;亦不曾料到不日前,灵溪镇望月楼顶同饮的少年,自己信誓旦旦夸赞的纯良之人,竟会干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甚至于他自己新婚之夜屠了杜府满门。
要知道,诸葛明如今可是杜府的赘婿啊!杜知州的爱女杜九娘可是他风清的挚爱之人,但他竟下得去手,还是挑这么个特殊的日子,满院尸体中甚至还有妇孺、孩童。
俞水着实想不通,该是怎样的仇恨才能造就这般残忍的杀戮,该是怎样的疯狂才能屠尽无辜之人?!
“混账!为什么这么做?!”
俞水拳头握地咯咯响,随着一声怒吼,上前右手一拳不偏不倚正中了诸葛明的左脸。
诸葛明没有躲避,被击中的瞬间,左脸便迅速红肿,大滴大滴的鲜血顺着抿着的唇角流了出来。
只见他左手一抬,以袖拭去唇角的血迹,半是失落半是玩笑道,“打人不打脸,兄长可是忘记了?”
打人不打脸?!
俞水忽地沉默了下来,一幕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喂,你怎么了?”
山林中,少年俞水骑在马上,望着不远处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背影,出声询问。
男孩持续的啜泣声因着这句询问断断续续起来,他似乎拼了命想止住自己的哭泣,不想被对方察觉,但悲伤却愈发不可收拾起来。男孩并没有转身,背对着俞水摇了摇头,手上正用力刨着什么,十根指头早渗出了鲜血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俞水见状皱了皱眉,左脚一抬翻身跃下马背,径自朝男孩走来。只是待临近了才瞧清男孩在做什么,前行的脚步不由退后。
“你......她......”俞水惊愕地望着男孩,不知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惊骇!
那个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此时跪坐在地上正在徒手刨坑,不,准确地来说是挖坟冢,一个不大的坟冢,一个只肖能安放颗头颅的坟冢。
而在少年面前工整铺着的粗布上此时正摆放着一颗头颅,一颗新鲜的头颅,依稀能闻到鲜血的气息、腐臭的味道。
一眼望去,还能辨别出这头颅的性别来,对,是一个女人的头颅,三十上下,风韵犹存、美艳有痕,只是右边的脸庞早已面目全非,看着倒像是坠落擦伤留下的陈年伤疤,深可见骨、狰狞恐怖。但更令人唏嘘不已的还是她另一半美丽的脸庞,明明是一眼千年的容颜,偏生被什么人故意用匕首划花一片,道道泛新,甚至比另一半的脸颊更加让人无法直视。
少年俞水哆嗦了下,手不由按在挂在腰间的剑柄上,心中不由嘀咕:这女子生前究竟经历了什么?眼前的少年又同她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男孩似洞察了对方的疑惑,红着眼圈压抑道。
“是谁杀了她?她的......身体呢?为什么不报官?”俞水既气愤又着恼,斩人头颅、毁人尸身是何等的大逆不道,然而眼前的这个少年竟只知道独自啜泣。
“走,跟我去报官!”说着俞水拉着男孩就要起身,却被男孩直接给甩开了。
“报官?!”男孩冷笑道,“我与你有什么仇,你要送我去死?你可知道我悄悄跟踪官差才替恩人敛了尸,你如今带我报官,可是要替我收尸?”
“他们敢!我可是云霄谷的弟子。你就说去不去?!”俞水再次建议道。
“不去!”男孩斩钉截铁,重又低头挖起坑来。
“为什么?”
少年没有回答,反而开口问道,“我美吗?”
“嗯?”突然的发问让俞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旁的少年却望着那颗头颅,唇角上扬,追忆道,“她从前最是爱美,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乱发,眉目如远山氤氲,唇脂似初升朝霞,肤白胜美玉,声柔化水流,随身一方罗帕,总也菊香淡雅。
她总说,人活着要爱美,便是不美给旁人看,也要美给自己瞧,那样才有精气神儿。
她还说,我长大一定也很美。彼时我笑她男子怎么能说美,她却笑问我宋玉、潘安是谁?
......
她永远笑意盈盈,待人以和,但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她从前生得那般美,如今那些人却将她的脸毁成了这样!甚至......除了这个头颅连旁的尸骨都无!”
男孩语噎,眼中恨意汹汹不断翻涌,双手加快了挖坑的速度,血迹甚至流淌开来。
“是那些官差干的?!”俞水反应过来,久久无法言语,所幸亦蹲下身加入了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