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哒哒’马蹄声,铁掌扬沙,由远及近。原掌柜循声扭头看去,见清一色枣红马,领头马额上坠着金八宝璎珞。脸色大变,喃喃说道:“吕大公爷家的。”尖叫一声,撒腿跑开。
吕公爷家的家仆出巡,在小小演武城堪比娘娘入宫,路人纷纷驻足侧目,交头接耳地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数十双眼睛,注视着吕公爷的家丁勒马,在新开张的柜面前。更山眸中光彩潋滟,眉毛一扬,摆好架势准备推销。
来人马上手一挥,挑眉制止他,开口说:“茶四两,炭五斤,要与前日送来的一模一样。”
“好嘞,您请好吧。”随着更山洪亮的一声吆喝,惊得书香雅苑内各处的客人也不由得聚过来,一探究竟。更山旋即包好茶叶,用软缎又打了个包袱,并木匣装的枣核炭,出柜递到马上。
来人丢下两枚金角子,绝尘而去。
“吕公爷家方才买的是什么?”人群中一声高呼过,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小小柜台淹没。
“诶!”更山神采飞扬,身体往柜上一靠,端的是滔滔不绝,巧舌如簧,“这位客官问得好。这就是如今京城里达官贵人最时兴的沏茶法。
诸位客官平时吃的点茶,那都是前朝传下来的,三百年了,如今新朝新气象,京中的老爷们,早就琢磨出了新吃法。奈何咱们演武城,地方太小,又三面环山,以致没跟上这股风。
客官们你且看,咱们点茶用的是茶末子,在建盏里用茶宪高高打出雪白的茶沫。京城里的大人物,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这茶叶,诶,不加处理。
直接烧水,在茶盏里冲开,原本烘干蜷曲的茶叶,经开水这么一冲,立即舒展,像不像碧水里一弯弯小银鱼?这还不止,还要再冲两次,这第一次泡,水加的是盏中一半。
为的是将这茶叶舒展开来,谓之,观其型。这第二泡泡嘛,加之前的剩下的一半中的一半,此时舒展的茶叶上下翻滚,犹如浪里白条,谓之,观其色。
最后一泡,是最后这剩下一半的一半,此时茶叶俱以舒展,水已染绿,只需再加一次热水,诶呦喂,茶香四溢。至此,茶七饭八酒十分,茶量正正好。
那京城里,上至王公贵族,下到顺天府尹,端起茶盏,放到咱这下巴颏底下,眯起眼睛,就这么一闻,霍,香。再用咱这小盖碗轻轻把茶叶这么一拨开。
优雅,高贵,有气质,人家这儿水声潺潺,烟雾袅袅,你拿个刷子,刷拉刷拉的响,土气、媚俗,一看就是山里出来的,哪有大官样。”
最后这句戳到了这些削尖脑袋考科举的客人们的肺窝子。万更山看准时机,对准这乱麻,补上最末一刀:“这三冲三泡最要紧的是什么,是水,是火候。
鼎沸的热水要时刻在手边,我们掌柜新从京城,给咱们带来最时兴的枣核炭。用这个炭,不冒烟,无明火,是京城里贵人煮茶必备佳品。
我们前日送去给咱们城里吕公爷,人家懂行,连声赞叹说家乡山好水好,只可惜缺了这枣核炭。这不,打听了我们啥时候开张,立刻派人来买了。”
“伙计甭讲了,快说,你这茶和炭要多少钱卖?”客人们个个眼睛发绿,目露凶光,摩拳擦掌。
“既然是达官贵人常用的,不用我说大伙儿也该知道,不是什么便宜货色吧。”万更山眉尾一挑,环视四周,神秘兮兮地伸出一个指头,“一两银子一两,茶炭同价。”
客人一拥而上。
佳纾按照更山的嘱咐,特地午后多等了一个时辰,给他送饭来,被拥堵到街口的人流吓得浑身战栗,险些打翻了食盒。好容易挤到柜台后,更山眼明手快把她拉进来。
“你带着身子不方便,挤这浑水干嘛,受伤了没?”万更山拧着眉毛,忧心忡忡地看着佳纾,“再者说,我这就回去了。”
“啊?”佳纾瞠目结舌,惊呼,“这天还早呢。”
“我也没办法啊,”更山一摊手,指着空空如也的柜台,对佳纾苦笑着说,“没得卖了。”
“怎的回来的这么早?”严凝从铁罐里敲出枣核炭,脸上都是她自己抹汗时抹上去的炭黑,需得靠近仔细看,才能从黑黢黢的脸上,费力找出那两只水灵灵的眼睛。
万更山咯咯笑着,从怀中拿出红布包,双手扯着布角,‘呼啦’一声,满地乱滚的银角子:“没得卖了,可不是只得歇业啦。掌柜的,快上货啊。”
“这么多?”严凝瞥了眼地上扑通乱跳的银角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凭咱们那区区二十两的货。”
严凝当衣服的四十五两里,二十两都花在了打点这城里的几位老爷上。去掉几人吃喝,购置些必要的包装,只剩二十两进了最好的新芽茶。
“对,”佳纾栓好门,拉着万更山一起坐下来,帮严凝收拾枣核炭,万更山伸手比划道,“就那点货,今天卖了三百两。”
“我怎么说,做生意就是要卖贵的,你卖东西给穷人,人家必定要跟你讨价还价,就那点薄利,全被砍掉了,白赚吆喝。进最好的货,卖给最贵的人,恨不得直接给你怀里塞钱,”
说着拍了把自己的膝盖,在裤子上留下来个黢黑的手印,“我真是个经商的奇才。”
严凝和佳纾连连点头如鸡啄米,和万更山一齐,用手把银角子哗啦成一堆,收进小竹篓,“确实。”
拍着手上灰,万更山跟严凝打商量,“掌柜,今天结业早,我寻思正好,咱趁着时候多进点货回来卖。今天的阵仗,我马姐都看见了,那是有所少能卖多少。”
严凝蹙眉抿唇,眼中氤氲着不易觉察的心思,琢磨了半刻钟:“不是我信不过更山你的本事,你前面也说过,咱们是做的贵人的生意。
我虽是初来乍到,也知道这演武城是个小地方,小地方的贵人,自然也不多。眼下虽然红火,总归不会像做穷人生意的,卖萝卜卖饽饽的似的,日日有人买。
这三百两,取一半寄在柜里。你带着这百五十两,三十两做盘缠,去到京城的“咸宜斋”,找最贵的五种,购置百两银子的回来,余下二十两,算作你的工钱。”
万更山眨巴眼睛,嘴巴合不上。自己一个刚来没两天的伙计,竟被严凝这样信任,犹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