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容阳中学结束了为期15天的补课,正式开始放暑假。
铃声敲响,所有教室的门同时被撞开,学生们背着书包倾巢而出,像一群冲锋陷阵的敢死队,义无反顾地冲到校门口。
喜提胜利的解放!
窗户大敞,夏季燥热的风从外溜进来,呼在裴妙的脖颈儿,连带着夹在耳边的黑发卷上脸颊,痒痒的。
她坐在椅子上,侧着头,目不转睛地看向对面的教学楼。
四楼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太阳光投射在镜面上发出的一道道白光,刺在她眼帘。
明明是青天白日,裴妙却想到了那晚趴在栏杆上的少年,她没有看清楚他的脸,只记得他隐藏在笑声中低沉的轻颤。
她不听使唤地放慢步伐,停在了原地。
笑声酥麻在耳畔,裴妙猛然回头,上课铃声随之响起,一抹橙色的背影消失在眼帘,走入教室。
她抬头看向班牌——
高二(2)班。
匆匆一眼,至此,心动遍野。
两条椅子腿悬在空中,一上一下,翘啊翘的。
“新雨。”
“裴新雨。”
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裴妙一跳。
她下意识转头,重心偏移,半身栽在了课桌前。
椅子腿落地。
新雨是裴妙的小名。
是她妈妈乐婉之取的,选自王维写的《山居秋暝》里“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这句诗。
因为她降生那天,下了入秋的第一场雨。
只有和她关系足够亲近的人才会喊这个名字。
裴妙磕猛,磕到牙了,她捂嘴,看着去而复返的林荫。
这是她的同桌,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你想吓死人呐!”
“怎么回来了,忘带东西啦?”
“算是,也不能算。”林荫思考着,犹犹豫豫地说。
她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就是突然想到,要隔两个月才能再见到裴妙,舍不得了,想着电影里的分别,都是以拥抱结束的。
不抱一下,怎么算是分别呢?
为了抱那一下,她冲回来了。
裴妙知道她的脑回路后,嘴痛得抽凉气,恨不得抽她两个大嘴巴子。
“……”
“那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她质问林荫。
“我激动啊!”
“你激动什么啊!”她不理解了。
“激动我可以抱你啊!”
“……”
霎时,一向伶牙俐齿的裴妙竟然沉默了。
林荫投入她的怀中,与其说是抱,倒不如说,整个人跟个树袋熊似的挂在裴妙身上。
她连着“哎呦”,“哎呦”,哄着说:“老婆,么么哒!”
“呼呼呼,就不痛啦!!”
裴妙倒也没生气,受不了她身上那股黏糊劲,佯装嫌弃地说:“林荫,你给我起来。”
话是在这么说。手呢,主动伸向她的背脊,紧紧地抱住了她。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林荫撒娇地“哼”了一声:“我老婆的便宜,我不占谁占。”
“……”
“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漠,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有人了。”
“……”
见裴妙不回,她还委屈上来了,在林荫准备继续用夹子音演下去的时候,一股热气喷在裴妙的侧颈,她预感到不妙,及时张嘴,打断了戏瘾上头在酝酿情绪的林荫。
她安静了会,转瞬,说话变得颠三倒四的,跟喝了一样,裴妙也就这么静静听着。
说着说着,她喊:“新雨。”
裴妙的声调向上扬,“嗯。”
“暑假快乐。”
裴妙想大笑来着,奈何嘴角的伤口限制了她张开的幅度,她只扬起一边,笑容变得内敛又含蓄,尽是真诚。
比起林荫情绪化外泄的表达,她的不舍藏在了声音里,淡淡的。
“暑假快乐。”
教室里只有她们两个,安静的空间更能无限放大人的情绪,林荫堆积已久的情绪像海啸冲向岸边,来得迅猛,急速。
在哭出来之前,她立马从裴妙身上跳下来,故作姿态地拿出牛仔裤里的手机,“哎,你都不知道,这手机快把我腿震麻了。”然后背过去,“你怎么说那么慢,终于等你说完了”,一点点把眼泪收回去了。
“……”
裴妙刚升起的情绪被她一句话瞬间给搞破防了。
手机还在震。
她紧紧握在手中,不敢按断——
那是她妈的电话,她不能挂。
林荫转头跟裴妙说:“这回真走了,别太想我。”
两人默契在线,异口同声。
“高二见。”
“高二见。”
看向彼此的目光,既是坚定,又是期待。
高二的她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裴妙想象不出来。只是希望,她们这份友情能够延绵下去。
生活里除了亲情以外的每段关系,只有去经营,才能持续。没有什么关系是绝对的坚不可摧,裴妙经营过,也失败过。所以,她不会对周围的人际关系里抱有过多的期待,更多的是顺其自然吧。
和林荫相处,她是自在的。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耳边依稀能听见林荫认怂的声音。
“妈妈妈,我来了,来了,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你别急……我很快…就1分钟…”
裴妙笑得眼泪水都冒了出来,直到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听不见。
教室的桌椅摆放的整齐,地面也被拖得洁净。
裴妙的桌子还留着些许杂物,白色的耳机线绕成团,随意地卷绕在笔筒里,她耐着性子分离,线缠着食指,轻轻一甩,挂进了脖子,笔筒被她粗暴地丢进了书包。
她单手拎起椅子,反扣在桌上,边往外走边往耳朵里塞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