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升阶赛都定在九月初近重阳，菊花开得最放肆的时候。
这种花以形区分数十种，以色区分数十种，形色相交相叠，所呈上千。虽常因凌霜而放被视作品行高洁，其实最是当得起风情万种一词。
千娇百媚地挤满半个留霞谷，黄色先占半数，白紫红混杂其间分庭抗礼，观者无不眼花，无不惊叹。
自入山以来三年，余长溯一直未离开过梅门的天尊山，也从未一眼览过这么多颜色。
天尊山上最多的花当然是梅花，且白梅数量远压红梅一头，本着能吃的梅才是好梅的道理，六长老李序每年都在带新入弟子种白梅。
仅有的红梅林在李序院前，每年冬季白梅隐入雪，只有那片林子孤零零地热烈似火。
“路掌门新定了一条门规，三年未参与升阶的弟子，将被逐出山门。”
窗外那片红梅林在热夏中隐入苍翠的背景，李序端坐窗边，往杯中斟满去年春末泡的梅酒，一口气饮下大半。
末了看向他，语重心长道：“其它六门无一不拘泥于三六九等，再正常不过的言行，也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张嘴等着诟病。这么说或许不妥，但有时虚伪，并不是为了去欺骗谁，而是为了保护自己，能明白吗？”
三年来，李序对他说教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他并未插嘴，专注地听到末尾，又沉思许久才谨慎地得出了答案：“弟子不明白。”
黄昏又为留霞谷抹上另一种瑰丽，走出升阶赛的场地前，他再次朝掌门所在的楼台上望了一眼。据说李序与掌门有嫌隙，从不被允许亲临升阶赛现场，这一眼望去才知，是真的。
他沿着山径，往天尊山的方向走出一里，身后唐突地响起喊声：“你等等。”
他回头看一眼，却是加快了脚步继续往前走。
喊他的是方才楼台上、掌门身边的小姑娘，她的身份显而易见，掌门之女路遥。
路遥跟着他又是走出数十步，终是忍无可忍：“你给我站住！”
那一声命令听起来无比刺耳，他切紧牙关，面露厌色地回身。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身材矮小，算上脑袋上凸起来的花苞才勉强够到他胸口，但远远立在山路的台阶上，自上而下看向了他。
她紧张地捏住衣角，脆生生地问：“为何不说话？”
他不解：“说什么？”
“你的伤势明明比宋师兄严重许多，刚才在比试场上为何不说？”
“说了又能如何？”
“说了自然会有人来帮你啊。”
小孩子的单纯无可厚非，更不用说她是掌门之女，自小未出过山门，被保护得很好。
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是件值得羡慕的事情。
他无言以对，选择沿山路离开。
路遥却没有就此作罢，不屈不挠地跟在后面：“你的脾脏已裂，其余四脏六腑也被宋师兄的流明火灼伤，若不找人替你医治的话……”
他停下脚步看向她：“你几岁？”
“十一了。”
“一个未结丹的幼女都能看出来，留霞谷里又能有几人看不出？”他冷着脸，语气凶狠，只为尽快摆脱此人，“你追来前也同你爹说过此事了吧，他可有理你？”
路遥缩着脖子，乌黑的瞳仁里泛起层水光：“我马上就要结丹了，我也不是幼女。”
想哭就能哭，同样叫人羡慕。
她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目光不自然地游移开去：“你别总这个表情，很吓人。”
“那离我远点。”
霞光的紫与橙夸张地堆叠在天边，他将她独自留在山道上，回到了天尊山。
这晚是他在天尊山上过的最后一晚。第二日被选入五门的近百名弟子们聚集在梅林外，李序按往年惯例前来送别。送别的方式很简陋，他会折下每位弟子上山前亲手种的梅树的一根枝，送给他们。
每年天尊山进进出出这么多人，哪棵梅树是哪位弟子种的，李序真能记得这么清楚？
他时常怀疑他是乱折充数的。
“这可不是瞎折的。”轮到他时，李序跟看破了他心思般突然道。
他接过树枝，垂下视线，等着李序像送别其他弟子那样表上一串寄语。
然而李序却问：“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想了想，答：“没有。”
“三年了，还是这么不信任我。”李序并未恼，始终是笑，“往后若觉无助，便去找枕溪长老，他面冷心热，会护你的。”
三礼九叩后，他一跃成为竹门大弟子。白衣边染上青，襟上白梅换成了片竹叶，除此以外最大的变化，是身边有了更多不得不面对的人。
因重伤宋如许一事，竹门内有不少弟子看不惯他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大师兄。每日除去枕溪在场的晨修时分，其余时候同门对他的称呼都是小乞丐，蔑称后往往伴随有一阵鄙薄和得逞般的笑，偶尔这个称呼也会变成瘟神。
他一开始还尝试过指正：“叫乞丐便好，瘟神不好听。”
但他越指正，叫瘟神的人反而越多，最后干脆充耳不闻。
人言只是人言，落下再多对他这种不要脸的人来说也是不痛不痒，其他人很快也发现了这点。
于是渐渐，明面上开始有剑指在他眼前，暗地里常有石子横飞到他身上，他都忍了。
直到一次，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正中他眉梢，登时鲜血淌满半张脸，他立在原地，看着围观弟子避之不及地逃离，身边十步内空无一人，倒是觉得清净许多。
他顶着满脸血一路走出竹门据地，足足几百步，没再听到一个声音叫他小乞丐。
他在鲜有人问津的山溪边洗了把脸，睁眼看向溪面时，见倒影成了两人。
路遥正抱起双膝蹲在一旁，表情煞有其事：“我来告诉你，我结丹了。”
“哦。”他敷衍地应一声，“还有事吗？”
“疼不疼？”
“还好。”
“你长这么好看，笑起来肯定更好看吧。”
他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