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了夏还不算太热,柔和的日光透过宫室的窗棂子,打在桌前一个百鸟衔枝的铜炉上,肉眼可见的袅袅青烟,随着清淡的花香弥散,给予这一室慵懒光景。
循着打扇声过去,能看到在屏风后面软榻上,支着额头午憩的女人。轻薄纱衣滑下,露出一节圆润却不过满的皓腕。
那吊在腕间的满绿翡翠,如一汪幽碧的湖水,更显得女人肤如积雪,润滑光泽。
但若是被其他宫人看见,估计第一时间都不是赞美或者羡慕,而是紧张地埋紧自己的脑袋,生怕自己多看到一眼。
因为这女人,逾制了。
梅瑾萱,宫中所有人公认地最受宠的女人,也是最嚣张的女人。
不光是这满绿的翡翠,还有这茶室里所有家具,软榻,矮几,椅子,茶案,甚至茶案上那些漆盘茶罗、茶盒茶匙,都是用小叶紫檀打造。
不说这一套下来的奢侈程度,就说梅瑾萱的身份,她虽为贵妃,但按照制度也是不配用这些的。
顶级翡翠和整套的小叶紫檀,在后宫里,那是只有皇后才能使用的。
但偏偏,梅瑾萱她就是能有,她还敢大大方方地用。
“娘娘,太医院的梁大人来了。”
一个穿着青衣的宫女轻轻走进来,两手交叠在上腹,对着梅瑾萱弯了弯腰,低头说。
梅瑾萱睁开眼睛,从榻上坐起身。
旁边一直候着的宫女快速拿过一件缕金百花穿蝶的蜀锦外袍给她穿好,又拿过矮几上的清茶给她喝了一口,梅瑾萱这才醒了神,回道:“让他进来吧。”
青衣宫女称“是”,出去通传,临走时看了一眼原本坐在矮凳上给梅瑾萱打扇的小宫女。
小宫女会意,连忙起身,对着软榻的方向行礼,无声地跟在青衣宫女的身后出去了。
梅瑾萱没等多久,这位梁大人就“哐哐哐”地走进来。
太医院院首齐居正,而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可今天这一路小跑进来,再看那满头的汗水,微红的脸色,怕是在外面就开始急了,一路跑到这延福宫来的。
真是一点看不出五十多岁的样子,腿脚还挺好。
梅瑾萱好笑,问道:“梁大人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啊?”
听到梅瑾萱开口,行完礼就一直低着头齐居正,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梅瑾萱微微蹙眉。
就听俯首在地的齐居正,磕磕巴巴地说:
“今日,坤宁宫来人说皇后殿下不适,召臣前去,臣...臣去了之后......”
梅瑾萱不耐烦地打断他:“就说,皇后怎么了?”
齐居正伏得更低,看那样子恨不得把自己栽进地砖里,他抖了下,才咬牙开口:
“皇后殿下...殿下...有孕了!”
梅瑾萱拍桌而起:“什么!”
震惊,恐惧,慌乱,再带着至顶的愤怒。
这一刻,梅瑾萱气愤到甚至觉得可笑荒诞。
她也真的笑了出来。
“呵...齐居正啊齐居正,你还记得当年你怎么跟本宫保证的?”
齐居正埋着头不敢吭声,冷汗涔涔。
他当然记得。
那时陛下登基不久,梅贵妃不过是个靠多年情分刚刚被册封的美人,而他齐居正也还没有成为太医院院首,是个被对家打压多年的可怜虫。但他不甘心,为了翻身他带着避子的方子毅然投靠,成为梅瑾萱的爪牙。
四年来,那药一直很有效果。皇后的坤宁宫、淑妃的永春宫传不出一点喜讯。
他也没有看错人。当年那个无家无势的小小美人,短短时间就连跃三级,在这后宫里,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仅次于皇后的贵妃。
而他,齐居正,也从一个不得志的蹉跎岁月的小太医,变成了统管太医院的齐院首。
只是如今,这药......
齐居正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
梅瑾萱指着他,那涂着丹蔻的指尖更是恨不得戳进他的头骨里:
“你说那避子药无色无味,用了之后脉象也看不出一点异常,定不会被人发现。可现在呢!两个月前淑妃查出有孕,今日皇后也怀了!怎么,齐大人,您这是翅膀硬了,打算另谋高就了?”
齐居正心里也苦啊,他也没想到这茬子能接二连三地出,忍不住向梅瑾萱喊冤:
“娘娘明鉴啊!那避子药娘娘使用多年,一直没有出过差错,足以看出臣绝无二心。而今淑妃与皇后先后有孕,想来也不是药的问题,而是......”
齐居正不敢说下去了,但他知道梅瑾萱能懂。
果然,梅瑾萱眼睛眯起,目光如刀一样射在齐居正的身上。
“你是说,本宫的人出了错?”
齐居正:“臣不敢。”
梅瑾萱定定看了蜷缩在地上的男人,好一会才闭了闭眼。叹出一口气,坐回榻上。
她说:“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事已至此,只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吧。”
说着,她犀利的目光再次钉到齐居正的身上,语气轻柔却威胁十足:“齐大人,这次你给的药不会再出差错吧?”
齐居正终于直起身子,他看向梅瑾萱目光诚恳语气笃定:
“回娘娘,此药乃是臣家世代不传之密。溶于汤水中无色无味不说,若是不甚被发现,检验其药也查不出任何端倪,只以为是养身补气之物。且此药效果奇佳,定能如娘娘所愿,一击即中。”
梅瑾萱听完,笑了。那笑如春桃潋滟,但细看去才发现,那不是普通的桃花,而是夹竹桃——毒性极大。
她拂过袖口层叠华丽的绣样,满意地说:“好。那本宫就再劳累一番,也无不可。之后永春宫和坤宁宫里若是传出‘好消息’,就算你功过相抵吧。”
齐居正松下一口气,脑内提着的弦终于松懈下来。
他理了理因为匆忙跑来延福宫而凌乱的衣衫,再次叩头郑重一拜:
“多谢娘娘救我。”
梅瑾萱疲懒地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