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上的门房探头望了望,方才那一条鬼鬼祟祟的身影又消失了,他疑惑着收回目光,想着那小身板,看上去只是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远远谈不上是“歹人”,偏偏行为实在鬼祟,绕着这边转了好多回了,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怀玉缩回脑袋,实在想不出能溜进太傅府中却不打扰尹太傅的办法,悻悻往回走了,打算逛一逛西市就回宫。
听说昨日太傅在考校太子哥哥诗书之时,发现他袖子里藏了一只竹蜻蜓,当下大为光火,痛斥太子玩物丧志,再三追问下,才知道竹蜻蜓是洗马乔子茗赠与太子的,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罚太子抄写《劝学》十遍,乔子茗闭门思过三天,以儆效尤。
怀玉还从未见过太傅发这么大火,也从未见过乔子茗受罚,一时新鲜得很,溜出宫来想探望探望自己这位好师父,问问他为何只送了太子竹蜻蜓,却把她这乖徒儿给忘了。
但眼看着连门都进不去,九哥那只臭鸽子又不在,她转悠了这半晌,瞧那门房看她眼神都不对劲了,她可不想打草惊蛇,被太傅揪个正着。
反正她只是顺便来看看乔子茗,主要目的还是逛一逛西市,带些新鲜玩意儿回去给承佑显摆显摆,让他看看是洗马送他的竹蜻蜓好,还是亲妹妹带给他的东西好。
说干就干,怀玉雇了一辆马车和一位赶车老伯,在老伯的带领下,优哉游哉玩儿了一大圈,搜刮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打算回宫后将它们分一分,除了太子哥哥的份儿,尤喜和碧清该有一份赏赐才行。
怀玉不禁暗自得意,自己这可真是计划妥当,该照顾的都照顾到了。
不过她得早点回去,听掌事嬷嬷说內侍监奉命请了画师,申时后要给诸位皇子公主画像,以作史册留存。
不过现下还早,怀玉逛得累了,腹中也饥肠辘辘,遂踏进一家酒楼大吃了一顿,这才心满意足打算离开。不料刚踏出酒楼,见几步开外的地方好一阵喧闹,有几个护院打扮的人围着什么,一边呵斥,一边拿手中棍棒戳弄、敲打着一团东西。
怀玉以为他们在驱赶流浪猫狗,好奇走近了,才发现蜷缩在他们脚下的是一个人,顿时又惊又怒,上前喝止:“住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怎可这般欺负人?”
护院几个见她年纪小,没把她当回事,摆手让她走开,倒是旁边围观的人见她衣着不俗,好心给她解释,说这被打的小子年前双亲去世,家财和房屋都被债主没收,从此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原本也勉强能活,但近段时间他病恹恹的,身上还起了疹子,众人怕沾染他身上的病症,也不愿靠近他,他讨不到吃的,就窝在酒楼边上,已经五天了,掌柜的今天才派护院撵他走,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怀玉听了,心生怜悯,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等倒霉之人。
又瞧见他蜷缩着攥紧一个不知是谁施舍的馒头,舍不得吃,用手臂护着,任由那些棍棒在他身上戳戳弄弄,麻木地忍受旁人的言语唾弃,眼皮抬起些许,小心翼翼地瞥一眼怀玉。
既然是个病人,正好给她练手。怀玉道:“好了,既然你们的目的是让他走,我带他离开便是。你们再多加辱骂殴打有何用?只会招来更多围观群众,届时你们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护院们见她要管闲事,便也由得她去,只要能赶走这瘟神就行,管他去祸害谁,遂纷纷收起棍棒,掌柜的也出来告罪,请诸位围观的老爷们进酒楼吃饭,给他们打个对折。
一时间皆大欢喜,众人也就散了。只是怀玉发现,趴在地上的小子似乎站不起来了,只得跑去找赶车老伯来帮忙。
老伯见了他这病恹恹的样子,一开始还推三阻四,直到怀玉放了一锭银子在他手上,他这才喜笑颜开,按怀玉的吩咐背起这位少年,带回家中好好洗刷一番,怀玉这才伸出金尊玉贵的手来给他诊脉。
“只是寻常风寒……这疹子也没有大碍,不会传给你的。”怀玉道。
老伯这才放心,拿着怀玉的方子去抓药了。
怀玉坐在榻边,看这少年盯着自己一眨不眨,想是担忧自己病情,遂安抚他:“你放心,喝了药很快就会好的,想来你的病情之所以拖了这么久,也是风餐露宿没有及时医治,加之天气转凉,才会如此……”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来:“你没有厚一些的衣裳穿吗?方才我应该让老伯给你买两身回来的。”
病榻上的少年还是不说话。
怀玉纳罕,“你是哑巴吗?”
少年耳朵一红,艰难地张了张嘴,嘶哑道:“不……”
“看来嗓子也坏了。”怀玉叹气,“那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看你这身量,是同我一般的年纪吧?”
少年呐呐道:“我叫扬易……十一岁了,应该虚长你几岁,恩人姑娘。”
怀玉一惊,十一岁了居然这般瘦小。她不愿透露自己的年纪,含糊道:“也差不多嘛。我自是长你一岁的。”
“敢问恩人名讳?”
怀玉顿了顿,道:“叫我碧清就好,‘恩人’就别挂嘴边了,怪难为情的。”
扬易乖巧道:“碧清姐姐。”
怀玉一身鸡皮疙瘩:“嗯。”
“姐姐是大夫吗?”
怀玉挺直腰板:“正是。还未出师,不过治你是绰绰有余。”
“我栖身的破庙有一位老妇也染了病……”扬易有点不好意思,“不知姐姐可否出手相助……”
怀玉连忙应允:“那是自然。不如你现在带我过去——”她看了看他的样子,改口道,“不行,你自己还没好,折腾不得。明日你好点了,再带我去吧。”
刚说完,她才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糟了!”
扬易紧张起来,绷直肩背欲要起身,却见她又道:“算了,反正已经错过了。”
老伯终于买了药回来,按照怀玉的吩咐煎了药给扬易服下了。
怀玉望一眼外头,天色不早了,她实在不能再耽搁,遂给了老伯几张银票,吩咐他好生照料扬易,扬易不能再去住破庙,她就当在老伯这儿租了一间屋子给他住下。
老伯白挣了一笔外财,自是满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