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书走出来,从衣袖中掏出一沓草纸,说道:“禀告皇上,这几年来臣仔细搜证,终于在找府上搜到关键证据,这赵子言枉顾将军一番好意,借在将军府之便,私自在将军府偷盗行军密图以及我大庆要塞地图,与其子通信串通,泄露我军中机密,通敌叛国。”
“李怀书!你胡说!”赵子言怒吼道,“我从未偷盗军中机密!”
李怀书将手中的草纸摔倒赵子言的脸上,冷笑道:“赵子言,这可是从你家中搜来的,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与赵公子的书信往来皆用北狄语所写,原来堂堂赵大臣是北狄余孽,这,不假吧?”
“那些书信,字字皆是思念,何来通敌叛国!”
李怀书突然笑了:“我们不懂北狄语,总有人懂不是?李某不才,怕赵兄觉着李某诓骗赵兄,专找了赵兄一个老熟人。”
来人是赵子言的老友霍万。霍万低头接过书信,那薄薄的草纸上果真字字皆是思念,滚烫的思念让霍万的手忍不住颤抖,手中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对自己远在塞外的儿子翻来覆去的思念,而他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更不敢看跪在地上的赵子言,霍万声音颤抖得厉害:“李大臣所言……极是,这纸上……果真是通敌叛国之词。”
“霍万……你……”
赵子言突然明白了李怀书所说的白的变成黑的原来是这么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早该想到的,如果光是李怀书,怎么行,他看向坐在高堂之上的庆阳帝,这就是他效忠的皇上,这就是他不辞辛劳为之洒热血的大庆!赵子言喉咙一热,一口鲜血喷出来,染红了衣襟,倒在大殿上,死不瞑目。
本是两袖清风,受人尊敬的赵子言却以这样的方式草草收场。
赵子言直直倒下去的那一刻都还在为他所效忠的王和那位居坐高堂的王的江山而不曾瞑目,他不明白这盘棋他究竟输在了哪里。
“阿爹!!!!!”胡杨哭嚎着扑到赵子言身上,愤怒至极的人的力气是那样的大,绑着胡杨双手的粗麻绳竟然被生生挣开,胡杨趁旁边的人不注意,一把拔出了那人身上的剑,朝庆阳帝刺来,“狗皇帝!我杀了你!”
朝堂众人都没反应过来,胡乱叫嚷着“皇上当心”云云,如热锅上的蚂蚁乱作一团。这时一道身影挡在庆阳帝面前,刹那间一片寂静,只留刀剑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胡杨低头看向插在自己胸口上的玄铁剑,血从伤口处如小溪一般不断涌出来,染红了锈迹斑斑的铁甲,胡杨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他呆呆地看着这把剑的主人,突然很想哭:“将军…连你也不相信胡杨吗?”
胡杨至死都想不明白,那个在塞外同他饮着烈酒彻夜长谈的将军,那个同他并肩作战的将军,为什么不愿相信他。
在大殿外跪着等候的赵家家眷并不知大殿中发生了何事。
胡缨突然听见阿哥哭着喊“阿爹”的声音,而后乌乌泱泱一群人吵闹起来,胡缨心上的不安越发强烈,这股不安促使她不顾规矩站起身来,朝里面奔去。
胡缨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瞬间,那是这一辈子最冷的一天。
大殿冰冷的地上躺着阿爹逐渐失去生息的苍老的身体,而阿哥,她的阿哥,说好要给她买最好看的水胭脂的阿哥,却死在那把她再熟悉不过的玄铁剑下,死在她曾心心念念的想要穿着大红色衣裳嫁给的男子的剑下,讽刺至极的是那把玄铁剑上挂着她那可笑的五彩绳。
刺眼的血红色让她忍不住尖叫起来。挡在庆阳帝面前的将军似乎被她这撕心裂肺的一嗓子叫回了神:“阿缨……”
钟初看着自己手中浸染了鲜血的玄铁剑,汹涌的慌乱让他语无伦次:“阿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胡缨心脏生疼,绑着手腕的粗麻绳将她细嫩的手腕勒得通红,她瘫倒在地,她觉得周围的所有都朝她压过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心脏的窒息让她喘不上气来。为什么是你呢?钟初啊,为什么是你呢?胡缨闭上眼睛,这世间到底还有什么在眷恋她。
是风,还是雨。都不是。
她早该知道,庆都的雪落不到江南,江南的春花自然也开不到庆都。江南,她永远都不会回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
赵家一夜之间,被冠以通敌叛国这大逆不道的千古罪行,最后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威武大将军钟初同圣上上书请愿,要圣上手下留情。
庆阳帝念大将军有护驾功劳,又念及罪臣赵子言、赵胡杨已亡。特此赦免赵家家眷,改为流放荒蛮之地,永不得再返庆都。世人都道威武大将军的仁慈之心,都唾骂赵家的忘恩负义。
而又有谁真的知道这里面的曲折?在世人的闲言碎语中,没有人知道关心真相,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真相”。
丈夫和儿子的相继离去,让胡氏备受打击,竟然变得疯疯癫癫,像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一样,只知道吃喝拉撒,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先开始还能叫上胡缨的乳名,到后来,嘴里连一句清晰的话都吐不出来。
胡缨有时候竟然羡慕胡氏,如果也能同阿妈一样疯疯癫癫也并不是一件坏事。她想不明白,人为什么要有清晰的记忆,人为什么要活着。
被流放的队伍是钟初率兵护送的。第一次见胡缨时,是护送赵家去庆都,而这一次,却是这般情景。一路上,钟初几番想要同胡缨讲话,而胡缨冷着脸躲他像是躲苍蝇一般。
走到里水都时,已经入夜。
胡缨看了一眼身边熟睡的白芍,她伸手替白芍将滑落的薄毯往上扯了扯,起身下了马车。她已经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一闭上眼睛,总会想起阿爹,想起阿哥。想起阿爹爽朗的笑声,想起阿爹摩挲着她的头发说日后一定要给我们阿缨找一个好夫家,想起阿哥掐着她的脸蛋说要给他最喜欢的阿妹带一盒尚好的水胭脂。
阿爹,阿哥,阿缨无能,徒有思念,唯有如长河一般的想念。
身后的水草窸窸窣窣,胡缨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阿缨,”钟初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我们…说会儿话吧,或者你就让我在你身边呆一会就好…”
胡缨没回头,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