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和正在敬酒的学生打了声招呼,起身走出料理亭。
等到了店外,我才将笑容卸下,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进了一旁的巷子里,倚在昏暗的墙壁上,忍不住点了一支烟。
等到看着烟雾逐渐飘向黑沉的夜色之后,我才总算放松了一些。
这个毛病真是改不好了。
无论怎么努力,坐在人群中时,总会感到一种强烈的抽离感。越是表现地自然,仿佛错位一般的别扭感就越是明显。
不该这样的,我叹了口气。
明明只是学生家长的一番好意,怎么还反倒搞得像我被害了似的。
透气透得差不多了,我压下那些翻涌而上的记忆,吸了最后一口烟雾后,将烟蒂在烟盒中熄灭,直起身,准备重回酒宴。
一道我极为熟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哟,完美教师怎么又开始抽烟了,不是都说戒了吗?”
我愣了一下,侧过头,才发现巷外转角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站了个眼熟的白毛脑袋。
——那个名为坂田银时的男人正靠在离我极近的墙壁上,微微低下头,揶揄地看着我。
我翻了个白眼,放下佩刀,收回了刚才戒备的动作。
又来了,这种压低气息故意吓人的把戏。这家伙还真是玩不腻。
我没理他,径自绕过这个挡路的大块头,重新走向料理亭。
“看来松野老师今天不太高兴啊。”
他跟上来搭话,语气又欠又散漫,还带着笑意,“我猜猜,不会是还在生上次那件事的气吧?”
我依然绷着脸,当他是空气。
见我没反应,他才又挠了挠头发,找补道:“还真是啊?诶,不是吧,那大不了我下次再请回来嘛?这次拿到了不少委托费,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他看了眼我的目的地,“正好你在这,不如这顿算我的怎么样?”
他这话还不如不说,一说反倒让我这几天其实已经消了不少的火气重新又冒了上来。
我实在没忍住,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正好,我的目的地也到了。
我一步踏进店里,环起手面向他,故意阴阳怪气,“那可真是多谢您的慷慨了,只是不凑巧,我今天正好有约在先,看来是吃不到万事屋老板的这顿饭了。”
“还有,我再说一次,我没有生气!更没有因为那件事生气!”我恶声恶气地盯着他补充。
说完,看着他那副茫然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我才在他面前用力地拉上了门,把他的视线连同他的反应一起,都一并关在了料理亭外。
*
我和这家伙的孽缘也有十来年了,现在想想,我们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就不怎么愉快。
那时候正值战争时期,我被引荐加入他们队伍时,他们刚从一次作战中撤退。
我进到营帐里的时候,他们几个带队的正好在复盘那次的失败的前因后果。几个人吵出了火气,见有人进来才将将停下讨论,但是都还臭着张脸。
桂首先打破了沉默,向引我来的中村打招呼:“中村君,这位就是你上次提到的松野君吗?”
中村比他们低一级,听到招呼了才点头回复:“是,我和他父亲是旧友,听说我在前线,就来投奔我了。除他以外,还有跟着他的几个家臣和一些物资,我想应该会对队里有所帮助。”
桂是总领他们部队后勤管理的人,他点了点头,转向我,打量了一番,突然想到了什么。
“阁下莫非就是上月在东边发起叛乱的松野葵?”
我并不惊讶,点头应下:“多有抬举,算不上叛乱,只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
“松野君无需自谦,那场‘丘下之乱’可是牵制了幕府不少兵力。”
桂向我走来,示意我不必多礼,“能够有松野君这样的贤才加入,我们自然都十分欢迎。”
我依言抬起头,又想到了那场闹剧的结尾,还是抿了抿嘴,没有接话。
桂并不在意,高兴地继续招呼我:“听说阁下擅长奇袭作战?”
“是。”
“那太好了。银时,你前段时间不是还说缺人手吗?正好,将松野君编入你的队伍如何?”
桂向一旁抱胸站在角落处沉默的银时招呼。
我跟着看向那个方向,很容易就认出来这位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白夜叉。毕竟除了他以外,也没什么人会在战场上穿那么显眼的一身白了。
银时原先正臭着脸在那闭眼沉默,听到桂的招呼后才转向我。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有些突兀地皱起了眉:“你是女的?”
我眉心一跳,脸色没变,回:“是。”
边上的几人听到我的回答,都愣了下,重新打量了我几眼。原先有些高兴的脸多少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些不赞同的神情。
我将这些变化尽收眼底,并不表态,只是看向刚开口的白夜叉:“莫非阁下队伍中并不欢迎女性的加入?”
银时倒是没有直接回复,只是突然饶有兴致地笑了一下:“既然你能闯出点名头,说明你肯定有点本事吧?这样,跟我打一场如何?”
我看着那双红色的眼睛,意外地没在其中找到刻意的刁难和轻蔑。
于是,不久前厮杀后尚未卸下的戾气和压抑着的情绪都在这个挑衅的笑容里被勾得冒了头。
我露出了个不太合规矩的笑容。
“来自白夜叉的邀约,岂有不应之理。”
话音刚落,铁器交锋时令人牙酸的尖锐声便在营帐外响起。
——我们同时出手了。
当时周围其他人的反应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那次是我自从丘下出事以来打过最痛快的一次架。
不用顾忌胜败,不用掩护身后的家臣,更不用在乎什么大局战术之类闹人的琐事,只有单纯的切磋较量。
在一次又一次的刀鸣声中,我甚至畅快地笑了起来。
不愧是白夜叉,刀刃挥舞之间的气势,当真如同夜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