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映洲坐下冲服了药剂,医士将他的外袍脱离下来,看见一旁的藤月,道:“老夫这就为郎君将这暗刃取出,小娘子若是不忍看,退至一边也可。”
藤月上前两步,按住裴映洲的肩,光洁的指腹落在皮肤上,让裴映洲莫名有些凉意。
“郎君待会可不要乱动。”她微微躬身,凑近裴映洲耳边:“若是实在受不住,便求我将你打晕。”
“打晕”两个字还没落下,裴映洲蓦地感受到股尖锐的疼痛,像是被线缝上的伤口又蓦地撕开,他一时难以承受,轻微闷哼了声。
藤月向旁看去,医士正将那勾住血肉的利刃两边分离,场景触目惊心,而端坐的男人除了开始几乎听不见的闷哼,再无动静。
汗珠一滴滴从裴映洲的额头滚落下来,蓦地,他感受到有人在轻轻擦拭着自己的脸庞。
郎君抬眼,姑娘含笑看着他,竟有些鼓励的意味和罕见的温柔,她说:“疼就喊出来,没有人会笑话你。”
“多谢郡主挂怀,在下还受的住。”裴映洲嘴唇发白,神色却清明。
犟驴。
藤月在心中摇头。
“昨日我在风亭湖边,有人要赠我一盏琉璃灯。”
她突然没头没脑地提起这一茬,裴映洲以为她是责怪自己失约未能取走灯盏,有些惭愧。
昨夜他已赢得了灯盏,却半路被人迷晕,不想萧贺之后竟提着那盏灯去寻她了。
她很开心吗?
想起之前在明月楼的故人相见和如今萧贺以灯相赠,裴映洲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快,回道:“佳节赠花灯,吉日逢良人,确是喜事。只是在下才疏学浅,有负所托。”
藤月知道他意有所指,但也乐得打哑迷,笑道:“郎君可不要自行立约,我何时托你取琉璃盏了?且婚约尚在,藤月断做不出红杏出墙之事,旁人的灯盏,自是不接的。”
裴映洲只觉得伤口更疼,他刚要开口,听到医士说道:“郎君的伤,老夫已经缝合好,之后定时服用方子,好生将养一段时日,保管连疤都没有。”
说着,还笑容和善地看了藤月一眼,道:“只是这心思需通透些,小娘子心疼郎君,故意抛话来逗你,转移注意力,你倒是木讷的很。”
藤月看到某人的耳根又悄悄爬上红色不再做声,只当没看见,付了银子行礼道:“郎君腼腆,大夫可就别取笑他了。今日多谢。”
“应当的。”医士摆摆手,让他们出门。
天光大亮,苏望轩终于收到了关于裴映洲和藤月的消息,他心下松了一口气,和宋启元连忙前去寻找二人。
看到面前人的装扮,又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你们这一身,上岸之后去当乞丐了吗?”
藤月穿的破破烂烂,鹅黄色的裙子皱成一团,像不知从哪捡来的烂布;裴映洲背后一个大洞,还能看见里面的纱布,苏望轩何时见过二人如此模样,连忙让人拿新衣过来给二人换上。
梳洗一番,倒是神清气爽,藤月满意地点点头,去前厅找裴映洲。
还未至跟前,便听苏望轩嚷道:“听闻你们双双落水,行知还受了伤。我差点没让人把风亭湖翻个底朝天,还好苍天有眼,让你好好的回来了!”
男人乱嚎着,宋启元背过身去不想看他这死样,听苏望轩又对着裴映洲佯哭道:“你不知道,我以为你死了,还派人从风亭湖翻到了桃溪水道,我想着你要是真去了……”
“行了,越说越离谱。”一旁的宋启元连忙打断道:“行知,我们今日,是有要事相商。”
“我与明朗派暗卫往下游寻人时,无意中发现了一艘沉船。”宋启元道。
“沉船?”
“正是。”苏望轩点点头,回归了正经的模样:“而且此船非同寻常,我怀疑是十一年前运往碧城时的粮草船。”
“行知,碧城之事我隐有听说,或与杨相有关,你来韶州杨相已是不满,况陛下态度不明,此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为好。”苏望轩想了想,最终说。
碧城……
听到此处,藤月算是明白范子昂想要干什么了。
清霜阁等待有缘人的碧玺,挽春楼执意的宴请,船上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如果那晚没有人暗中伤人,想必那群黑衣人也不会真的对他们动手。
他们如此做,是为了逼自己与裴映洲下水!或者说,引自己一行人发现沉船!
藤月几欲站立不稳,裴映洲正思考着,看到眼前的姑娘,快速地走了进来,语气冷硬道:“船沉在何处?”
“郡主…”苏望轩还要开口,藤月打断了他的话:“三位公子若是不愿,今日便可返回宋家,他日有何不妥,皆我一力承担。只是桃溪沉船一事,藤月非插手不可。”
“藤月!”裴映洲唤道,匆匆走到她身旁低声道:“现下对方在暗,风亭湖设此局焉知不是陷阱?我知你心切,但还需从长计议。”
“裴三公子可还记得,你我成婚那日所说?藤月想做之事,还请裴三公子不要阻拦。”
姑娘的话语是冷漠的,仿佛上午温柔开解郎君的人不是她,眼神坚定道:“我知他们是为了什么,你放心,我不会牵连裴家。”
“裴映洲,我已经等了十一年,绝不可能放手。我也不会让你为难,你只做你光风霁月的裴三公子便好。”
“你有此信心,我便与你同去。”郎君突然轻轻扯住了她的衣袖,温声道。
“你……”藤月心中一团乱麻,来不及细想,听得裴映洲道:“我既受命前来韶州,便不会装聋作哑,无论是旧账还是新事,都该一笔笔算清楚。”
“你们俩!”苏望轩察觉二人话语不同寻常夫妻,但他什么也没说,而是道:“这样反倒显得我像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不就是沉船吗,又不会吃人,管便管了!”
“既如此,我也与三位同去。”宋启元也跟着道。
一行人向桃溪而去,半路却被人拦下,听得有人恭恭敬敬道:“诸位,我家主子有请。”
“你家主子是?”藤月问。
“清霜阁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