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音坐在沙发中,缩着脖子,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
曾成然看着她小鸡啄米似的模样怪可怜,想她在外面一天,应也累得很了,再想到她腹中胎儿,这一下午的惊惧怒火就逐步烟消云散了。
此刻她全须全尾回来,那么也就不必计较她是否真去看了电影。
不过,日后可得禁止她出公馆上街了。
江华韵眼瞅着曾成然慢慢平静下来,气得发根险些立起来。
上午他知道颂音不见了,隔着话筒就将她劈头盖脸好一顿骂,之后他奔波着找警察厅局长活动,就差找驻军把城封了。
这样大费周章托人情找那丫头,巴巴折腾一天,结果那丫头上下嘴唇一碰,说坐在电影院看电影,他就信了?!
“这丫头从小就坏,你别被她骗了!”江华韵拍上曾成然的肩膀,“她爸病着,她就敢偷了家中地契房契去换钱,回来还嘴硬说是为家里好,这样的坏种,出口就是谎,你信她?”
曾成然这一天下来,也是筋疲力尽,而他一会儿还得去跟警察厅和宪兵队的诸位道谢,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江华韵揪着这件事不放,在家里兴风作浪。
他往后挥手打掉江华韵的胳膊,冷着脸说:“够了,这一天够乱了,她人已经回来了,你还要怎样?打她一顿?”
江华韵手臂一痛,抬眼不可置信地望向面前的男人。
朱姐本在颂音背后候着听命,见先生和亲家太太闹得难看,就俯身扶住东倒西歪的颂音,出声打断他们道:“先生,太太困了,我扶她上去休息。”
曾成然起身,走过来,抱起颂音说:“我来,你喊管家找威廉医生过来。”
江华韵捂着手臂,僵硬地立在沙发后,盯着楼梯上肩宽背阔的男人,脸上热一阵凉一阵。
她遇见曾成然的时候,比颂音还小两岁,那时她做着江家的大小姐,而他只是个小轿夫。
小轿夫穿青色短打,白绑腿干净得没有一点泥点子,眉眼如画,不笑不说话。
她出门用轿的次数渐渐多起来,就想在上轿下轿的时候多看他几眼。
那天,她过生日,傍晚小姐妹请她去酒楼庆生。
回程路上,他隔着轿帘扔给她一捧鲜花,红黄蓝绿,什么颜色都有,花柄磨得光溜溜的,绑着红绸,一点不扎手。
那些花她一朵都不认识,猜是野花,本生着气想掷回给他,结果一掀开帘子,就见他边抬轿往前跑边回头冲她笑。
他的笑真诚又好看,她一羞之下,就躲回轿中。
直到捧着花下了轿,她才发现自己没能把花还给他。
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他不顾规矩,轻快地说:“小姐,生辰快乐!”
后来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她问他那些花是野花吗?他说不是,全是外国的品种,是表达心意的爱情花。
他还说,小姐,你生得真好看,比那些花还好看。
江华韵抓着沙发背,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而后慢慢走回房间去了。
*
颂音的脑袋一挨枕头,立马就睁开了眼。
曾成然插兜盯着她神智清明的模样,挑眉:“终于不装了?”
颂音裹着被子往床里一滚,闷闷地说:“我怕我妈的唠叨嘛。”
曾成然哼一声:“那她有说错么?”
颂音先是摇摇头,然后点点头。
曾成然好笑:“什么意思?”
颂音瞟他一眼,坐起来说:“我不是坏种,房子和地都是父亲点头同意,我才去卖的,不过今天,我确实做错了。”
她垂着脑袋,嘴微微撅着,认错态度倒不错。曾成然被她那句“我不是坏种”逗得扯了扯嘴角,他反问道:“那你说说,错在哪儿了?”
颂音绞着手指,道:“我不该不跟妈说一声就跑去看电影……可我知道,就算我跟她说了,她也不会让我去的,所以……”
“所以——你才自己偷跑去看电影?”
颂音声音越来越轻:“我知道错了嘛。”她看出来,曾成然已经没有在警察局时那样震怒,大概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竟……她肚子里还有个他珍之重之的宝贝。
曾成然道:“知错就要改,从今天起,如非必要,你就不要出公馆了,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打个电话,叫人送家来,省得再闹出今天这样的事。”
不就是变相的禁足嘛,颂音撇嘴,作出不高兴的样子。
曾成然装没看见,把朱姐喊进来,当着颂音的面先是将人批评一番,然后扣了她三个月薪资,最后再三强调,从今往后,除去如厕洗澡,她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颂音。
颂音不满大喊:“你把我当犯人啦?而且,这次的事,跟朱姐没关系,你凭什么罚她?”
曾成然冷笑:“不这样,你不长记性!她看管不力,这点惩罚都是小的。腿长在你身上,我管不到,可这样的事若再发生一次,我就把你腿打折,让你站都站不起来!”
他板着脸,眼底和嘴角都藏着冷酷残忍的锋芒。
这是他头一次在颂音面前露出本相,颂音吓得一噎,连伪装撒娇都做不出来了。
曾成然一离开房间,颂音憋得那口气才缓缓吐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止不住的嗝儿。
她捶着胸口,一个一个的嗝儿就没完没了地从胸腔蹦出来。
朱姐端来热水,喊她喝一些,她喝了几口,又呜哇一声趴在床边吐了出来。
他不是人,那个男人,他没有人性的。
这样的人,配做父亲吗?
他只配断子绝孙!
黄头发绿眼睛的威廉医生留着一把络腮胡,身材高大,进门都得低头。
颂音对他的绿眼睛很恐惧,觉得那简直不是人的眼睛。
她之前几次叫曾成然辞退他,可曾成然很信任他,说什么都不肯。
“嗨,美丽的太太,今天哪里不舒服呢?”
威廉的汉语蹩脚得可怕,声音又大,颂音常疑心他是个聋子。
颂音不想让他用那个冷冰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