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缠上的第十七天】
半刻钟前,谢圭璋来至赵乐俪客居的厢房,发现她留下了一封信札。
这是一份字迹娟秀的颜体字,无疑是赏心悦目的,铺得齐整的宣纸之上,残留着一抹清郁娴淡的沉檀香。
香气俨若一截软酥的手,轻轻撩抚着谢圭璋的心神,但他对信札之中文绉绉的笔法与内容,显然是无可奈何,当下执起这一封信札,想要追上赵乐俪。
去往郴州,需从南市与西市之间的城西南角路线行进,宫城西侧的朱雀门乃是出城的必经之路,谢圭璋遂是沿着中山御街一路举步掠去,转瞬至南市的新瓦子街,一路朝南,穿过西皇城城根鳞次栉比的市坊,再敏锐地绕开巡街的城兵与禁卫,一路赶至朱雀门。
谢圭璋算准时间,不消半刻钟,他便能截住赵乐俪出城的马车。
他在临安城待了已逾七年,对四市与八角城门的地理情势,铭记于心,成竹在胸,少时,横掠至城西楼门,他深幽的视线,在穿流如织的车水马龙之中巡睃而过,却是始终遍寻无获。
谢圭璋目力极好,不可能会错落过赵乐俪的马车。
他没有看到她的马车,姑且只有一种可能,她尚未出城。
不出城的话,那么,她目下人能还何处?
——“阿俪不需要我陪你去护国公府?”
——“嗯,不需要了。”
昨夜与女郎的对话,点点滴滴拂掠上耳屏,俨若碎裂的砾石,凭空投掷了心河,溅起涟漪点点。谢圭璋的眸色,黯沉得可以掐出水来,薄唇的笑意减淡了几分。
心中已有一份确切的答案,他即刻调转方向,亟亟踏上朝往护国公府的道路。
在北市城街,倒是先看到玄衣客负责护送的华盖马车,谢圭璋踱步近前,抻臂搴起一角车帷,动作幅度略大,牵扯出轿檐之下的缃黄串珠穗子,一片铮铮淙淙之声间,他的目色朝轿厢内直掠而去,马车内空无一人。
谢圭璋寥寥然扯了扯唇角,笑弧澹泊,低声喃喃:“小骗子。”
他舌头掸了掸上颚,没有率先行动,而是选择斜倚于驾辕之上,守车待人。
俄延少顷,寻人无获的玄衣客归来,谢圭璋见着了他,免了礼,让他念一念信札的内容。
玄衣客看不懂谢圭璋的筹谋,当下只得循规蹈矩的念了,谢圭璋眉心一拢,拗了拗骨腕,笑意谦和:“大致说得是何意?”
玄衣客了悟,谢大人可能是读不太懂文言文,遂是教他迻译为大白话,当下就道:“赵姑娘在出城前,须去护国公府,寻父亲讨回一个交代。”
这一桩事体,已然在谢圭璋的意料之中,他掀起狭长的眼睑,卧蚕处蘸染了一抹薄红,似笑非笑地道:“就是这些,没说别的?”
“呃……赵姑娘当然还有说点别的,”玄衣客蓦觉谢圭璋气势咄咄,戾气深重,忙不迭说道:“赵姑娘非常感谢谢大人这一段时日以来的照拂,您每一次救她的恩泽,她都记在心上,待她真正查到母亲下落时,自会酬答您的恩泽……”
“不必再念了。”谢圭璋抽走信札,折成平整的四角,将墨纸之上的每一道褶痕,压得平平实实,迩后,纳藏于玄纹前襟处。
玄衣客看着谢圭璋朝护国公府的方向掠去,见其戾气难掩,心中陡地生出了一种大为不详的预感。
从未见过谢圭璋会在入夜之前活动,今番还是头一次见。
这位脾性阴晴不定的大人,竟然还做了拦路虎,截走他的护送差事,那么,他目下是待在原地好呢?还是回百鬼阁,将此事话与麓娘知?
两番权衡之下,玄衣衣还是速速赶回百鬼阁禀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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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谢圭璋第一次造谒护国公府,假令从瓦楞之上擅闯,会显得无礼,他遂是正儿八经当了一回君子,长身独伫于镏红府门前,捻起门环,敲了三响。
府门洞开一条裂缝,传了阍人的声音:“是谁,来寻何人?”
司阍隔着门缝看了一眼谒客,仅一眼,便是觉得来者有些不善,心中充满惕意。
谢圭璋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谦谦有礼的开口,道:“在下谢圭璋,求见护国公。”
男子话音俨若沉金冷玉,渗透着柔润的质地,一丝不扣地敲入听者的耳屏。
简约澹泊的一句话,如一簇猛火,将外院烧得沸反盈天。
前院所有守门的仆役,都听了个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当下面露惊惶之色。
谢、谢圭璋?!
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乱世魔头?!
这、这如何可能?!
他今番为何会上护国公府来?!
求见护国公,又是所为何事?
阍人吓得心惊胆颤,按捺住屁滚尿流的冲动,他们自然不可能将谢圭璋放进去的,磕磕绊绊道:“国公爷、公爷今日不方便见客,您、您请回罢。”
言讫,作势要将府门紧紧阖上、落下门闩!
但到底是迟了数步,谢圭璋掣手探入府门,大掌牢牢摁在门闩内侧,两扇府门不偏不倚地卡在了他的腕骨之间。
司阍合力将府门朝前一推,整扇门的重量都倾轧在谢圭璋的腕骨处,门却始终关不拢!
循理而言,寻常人的手遭此一夹,早已骨裂,痛不欲生,但司阍愕惧地发觉,谢圭璋的冷白毓秀的峻容之上,自始至终都衔着一抹玩味盎然的笑,似乎感知不到任何疼楚。
谢圭璋慢条斯理地反问:“是吗?”
伴随着这一声话音的落下,他眸色生出了一丝霾意,虎口处略施攥力,岑寂绷紧的空气的之中,蓦然撞入一阵细碎的咔擦声,那一道门闩须臾扭裂成了两截,俨若一条被摧破的肋骨,发出一阵支离破碎的痛嚷。
两扇府门失去门闩的桎梏,在外部的顶力之下,倏然朝内弯折,阍人们的推力,已经抵达了极限,但相较于谢圭璋的功力,他们简直是微渺如草芥,当下纷纷被撞得人仰马翻,滚落至四五丈开外的地方。
谢圭璋漫不经心地扭转了一番腕骨,举步跨过门槛,狭眸四望。
这是一座修缮得颇为风雅的大宅院,曲径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