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升天之势,也会仗势欺人,扰乱朝政,此乃国之祸水,所以宫女的下场一般都是白绫赐死了事,”皇上微微低头,日渐清瘦的下颌在昏黄的烛火摇影中有锋利的弧度,“可是那宫女是浅芙选的,或许总有不同,若浅芙不要朕杀她,那她生产之日便该有分晓,届时朕自会留她一命。”
大中祥符三年,皇子降生时,皇上仍在朝堂上与大臣议事。产房里若莹难产,我在外面寻太医熟手,调遣奴仆侍女亦忙得无暇稍作休息。宫里人都说金华宫娘娘必是恨极了若莹和她的孩子,巴不得孩儿无法平安降生才好。可是他们却并不知道,我是拼尽了心血地想保全这个孩子。于我而言,他是皇帝交予我的重任,他将是命定的储君,也是我这后半生的荣华富贵所系。
下人来报若莹在产房内痛晕过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若皇儿有失我怕是也活不成了,心中越是急切脑中越是空茫,险些就要站不住,幸好被一双手稳稳扶住。
我抬起头,撞进了一双深邃的桃花眼里,桃花眼的主人不似寻常的轻浮玩笑,沉了沉声道:“德妃娘娘,微臣有一事禀报,还望娘娘速速决断。”
我转过身紧紧扣住他的手腕站直了身子,才缓缓放开他,恢复了素来示人的雍和气度:“简太医请讲。”
简吟风说,若莹现下痛晕过去,失去了意识,太医院诸人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无法唤醒她。产妇到此种地步,已是无力回天。但是他还想做最后一搏,剖开若莹的肚子将孩子取出,再用针线细细缝合伤口,这无异于兵行险着,所以来讨我的示下。
古往今来,再没有一个人敢想这样的事情,我不仅闻所未闻,更觉得荒谬至极。可是,他的神情极认真,不似与我玩笑,我攥紧了拳头,缓缓道:“本宫准了。”
征得了我的同意,他便重新进入产房忙碌去了。周围的人看我的目光有些躲闪,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在心里腹诽我疯了。我想我也是疯了,简吟风说出这样可笑的话时,我竟没来由地想起了先皇后薨逝之时皇帝对我冷言嘲讽,简吟风在那时出言维护了我。对了,那时他是想从皇上身边将先皇后的遗体安葬入棺椁之中,维护我不过是顺手的事。可是我却记到了现在,仿佛无论他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相信。
简吟风一直到日头西斜时才从产房出来,他的手上都是血,但却对我露出了让人心安的笑容。随着皇子的呱呱坠地,本已昏暗的天空一刹那齐放金光,还在南方度过残冬的三十六只大雁忽而北归,引吭高歌盘桓在金华宫上空,飞舞了整整一日齐鸣以贺,久久不愿散去。
书上说,仁君降世天必有异象,这是极好的兆头,我忙遣了底下的宫人去前朝禀报皇上。消息传到前朝。群臣山呼海喝地道喜,又跪倒下去请陛下为皇子赐名。皇帝自听到大雁盘桓之时就怔忡在了原地,一向冷冽的眼神忽然闪着些晶亮的光,萧索若秋风中飘零的黄叶。此刻回过神来,骨节修长的手握着饱蘸浓墨的笔在吴章寿奉来的黄绢上题了一字:祯。
天生异象,群雁相贺,果真是极好的兆头。这大雁,想必是浅芙自仙界召来的吧。她从前是极爱大雁的,赞它们是忠贞之鸟。“礻”从赵氏皇族这一辈的字,“贞”便是她爱的忠贞之意。她既然赐了这孩子如此贵重的来历,便是在告诫他贵子之母不可滥杀,看来那宫女的命是要留下的了。
丁谓站在文臣一列,看见皇上始终望向远处盘桓的南雁,仿佛有无限渴望与期许,亦有一抹难言的伤感,仿佛终年积在山巅的云雾,难以散开。他知道皇帝已明白了君座的意思,如此有违天时的手笔,也只能是来自天神的授意。君座虽然终皇帝阳寿殆尽之前不能与他相见,可是为了他却一再违逆天道,不可不谓之情深。
吴章寿奉皇命来金华宫宣旨,我陪着刚生产的若莹跪在地上接旨。金华宫里早欢成了一团,陛下感念若莹诞育贵子有功,绵延了宫中凋零的子息,特册封她为崇阳郡君迁居昭应宫,并厚赏她李氏一族。
若莹的惶恐消解些许,感激涕零地叩首谢恩。吴章寿走后,她从乳母手中接过刚刚诞下的孩子,婴儿温温软软,兀自在软软的襁褓中甜甜地睡着,浑然不知自己的到来会为整个江山社稷掀起怎样的波澜。
我叹了口气,扶她起身回到床上去修养,她眼泪盈盈:“娘娘,可否让这孩子多留在我身边一段时日?”
我心中警觉,她怀胎十月,我亦跟着担惊受怕了十月,早已将孩子视如己出,此刻听着她似是想要夺回孩子,便冷言道:“你位分低微,不可让皇子留在你身边太久,没的失了天家气度。今日让你见一见孩子是怜你生产艰难,明日你迁宫之后皇子便要留在金华宫养育成人。”
若莹举袖擦去眼角的泪意,低低道:“若无娘娘替我们母子求情,怕是也无今日。是因为我得这孩子艰难,所以才糊涂说了方才的话,娘娘不要见怪。此后皇子就是娘娘亲生,我只愿这孩子平安长大就好。”
我见她识礼,这才放下心来,又宽慰了她几句。夜里摸了摸身边酣睡的祯儿,心中怜爱之情更甚,再不忍将他拱手他人。所以干脆第二日就借口昭应宫修缮完毕,让若莹迁宫别住。为显亲厚,我更是忙碌到了晌午,亲自将宫室所缺之物张罗齐备,这才回到自己宫中。
祯儿刚被乳母喂过,此刻正是饱餐意满,他眼睛弯弯的,吮吸着自己小小的手指,咯咯地笑着,让人看了比吃到蜜糖还甜。我正要唤宫人将孩子抱下去哄睡,忽然僵住,眼波绵延直直飞了开去,牢牢定住在远处,正是皇上负手踏进。
经月不见,恍若数载时光都已经过去了。他着燕居的素色长衣,清淡如月光的颜色,修长挺拔的身影里带了些秋凉气息,温润中颇有萧索之态。不过数月间,他的面庞已隐隐有了支离之态,昔日的翩翩风姿颇有沈腰消沉之像,然而其间风骨却是丝毫未减。
他手上缠着一串水头绝好的翡翠玉珠,冰凉的金石稍稍触及孩子的脸颊,孩子觉得有趣,咿咿呀呀地抓住不放,好奇地盯着眼前这个英俊却消瘦的男人看,眨了眨眼,似是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皇上淡淡一笑,随手将珠串解开扔给孩子玩,亦生了慈爱之情:“这孩子眼神清澈,想必将来会是位仁厚的君主。”
我附和地笑道:“都说龙子肖父,自然是陛下仁厚,孩子便仁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