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头看向四周,皇上冷晲着,挥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我艰难道:“臣妾知罪。”
片刻难堪的静默,他沉声道:“错在何处?”
我无法,只好凄惶道:“臣妾不该,将先皇后之物视为臣妾所有,犯了对先皇后的大不敬之罪。”不是指使奴仆纵火,更不是急于取而代之,我只是伤了一个丈夫思念亡妻的心。
“平身,”他略抬了抬手,温文道,“浅芙将你教的很好,你既明白了朕的用意,朕也无需再费口舌。其实,该许给你的,朕一样也不会少。只是,朕的底线,你决不许触碰。”
我澹然举眸,自我禁足已有三月,这三月来再未见过他。如今看他,与从前一般,只是更添了些温情。隔了这些时日,他似乎拨开了隔在我与他之间的往事云雾,重新以澄明的眼光对待我。
我低低答了声是,他移步坐在书案后的檀木龙椅上,又指了不远处的椅子示意我坐下回话,清冷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既然浅芙教你的能耐都在朝堂,朕须得将它用好。你也垂帘听了这些时日的朝政,行为举止倒是差强人意,朕有意交予你更多政务,历练你一番,你待如何?”
我心中狂喜,只得按耐住自己,佯装平静道:“陛下天恩,臣妾感念在心。原想冒犯先皇后,朝堂也有人举荐沈贵妃为后,陛下便不再存栽培臣妾之心,却不想陛下宽宏,仍愿对臣妾委以重任。”
他失笑,道:“你说的是参知政事赵安仁么?沈氏资质平庸,断不可为国母,朕已将赵安仁远斥地方。你既学得了浅芙几分本事,祯儿朕也交给你抚养,便是决定封你为后,替朕分忧。”
我一怔,心口似被猫轻轻挠了一把,暖茸茸的:“臣妾谢过陛下隆恩。只是,这样一来,祯儿岂不是无人照顾?”
他低头啜饮了一口杯中的浓茶,淡淡道:“这也不难,四妃之位还有淑妃空置,朕昨日便把袭予从卫国长公主府接来,册封她为淑妃,居住在玉宸宫,与你一起抚养孩子,也省去你不少心力。你与袭予一严一宽地教导养育祯儿,朕再没有不放心的了。”
我懂得了他的良苦用心。宫中尚无子嗣的嫔妃有很多,他却选了先皇后的侍女来与我共同抚养孩子,一来我与先皇后姐妹情深,袭予不会与我争权;二来袭予受先皇后嘱托,会倾尽心力照顾陛下与他的皇子。我感念他为我作如此考虑,历尽千帆,他终于可以将我视作他的政治盟友,一个值得托付江山的女人。
御书房外的皇城显得异常空旷和寂静,殿内焚着凝神静气的沉水香,甘苦的芳甜弥漫一殿,只让人觉得肃静和庄重。我从前闻惯了山茶花香,蓦的转换令我不适,恍然发觉先皇后遗留的痕迹在一丝丝地淡去,旧人旧事仿佛有条不紊地改弦更张,可是真的是这样吗?尘世间已无她的影踪,但她却在陛下的心里藏的越来越深。
我平静地退去,却不知在我走后不久皇上宣了丁谓入宫饮茶。丁谓踏步进来,躬身行礼:“臣修葺使丁谓参见吾皇。”
皇上合上茶盏的宝盖,淡笑亦含了锐利之意:“你已官至给事中,却求朕派给你修葺使这样的差事,是否有些大材小用?”
丁谓目光一跳,转眼已是心平气和:“只要是为陛下分忧,臣无所谓官职大小。”
皇上若有所思,手指轻叩在书案上,道:“起来陪朕走一盘棋。”
丁谓自知棋力不敌皇帝,但天子之命不可不应,遂起身下棋。吴章寿进来摆开白玉棋盘,皇帝却不似以往悠然的棋意,一上来便步步紧逼,执黑将丁谓的白子重重围困。丁谓疲于应对,紧蹙眉头,已无暇再顾其他。
眼见丁谓正在琢磨破局之法,皇上宁和一笑,声音清碎如冰,问道:“是浅芙要你修葺椒房宫的么?”
丁谓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心道不好,骤然抬头却撞进皇帝玩味的目光里。半晌,他无奈扶额道:“陛下摆了臣一道。”
丁谓顿了顿,知道皇上在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便继续道:“臣原来不知椒房宫纵火是陛下所为,只猜想最近天干物燥,火助风势,才将皇宫焚烧如此一大片。可是有日下朝臣在府中假寐,不成想君座将臣的魂魄提至太虚之中,告诉臣椒房宫既然是陛下所为那便再修别殿,并指点了臣修葺之法。”
皇上轻笑了一声:“一举而三役济,省费以亿万计。如此巧思,你真当朕看不出不是你的主意?砖窑离汴京有百里之远,朕本有意拖上一拖,暂缓刘氏封后。可是浅芙却令你如此迅速地修复了皇宫,不过是在逼朕快些立刘氏为后罢了。”
丁谓低低道:“如此一来,后位很快要易主了。”
明亮的烛火若漂浮的红光,照耀之下皇上的肤色有些苍白,他望着南窗下一株幽幽吐香的宝珠山茶,不以为意道:“朕相信浅芙的眼光,内闱之事刘氏尚不能处理完全,但朝堂政务浅芙已教了她十之六七。如今四海升平,皇子降生,朕也该忙着自己的事了。”
丁谓微微一哂,语中带了嘲讽之意:“刘氏在朝中没有根基,与沈氏一族比更是相去甚远,君座挑中她确实可以避免外戚专权、贼子篡位的祸端。可是,万一刘氏成为太后效仿武后故事呢?”
皇上的嘴角轻轻向上扬了扬:“你不了解宋朝,也不了解浅芙,她做事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朝有忠直,又善规谏,方使刘氏即便权势滔天也不能纵欲,祯儿也可保住皇位,何况——”他的声音冷冽清澈,嗤笑道,“有朕在,且还变不了天呢。”
丁谓收拾了棋盘上的残局,不再做困兽之斗:“陛下成竹在胸,那便再无不妥。方才陛下说有事要忙,不知可是准备西行汾阴了吗?”
皇上颔首,眼睛眯成微狭,清雅而有锋芒,淡淡道:“不急,待朕将朝中诸事收拾停当,才好放心交给刘氏打理。封后典礼过后,再做打算吧。”
丁谓略略思索,目光黯然道:“此次西行,陛下还有话对君座说吗?”
皇上的眼神微有亮色,舒缓了眉峰,温然道:“朕想对她说的话,上一封书信里都说尽了。若将来有幸能见到她,也不过执手无言泪千行而已。此次西行,是想重游故地,替浅芙去看看故人是否还安在。”
丁谓颇有感触,皇帝与君座之间的情意,早已不需要文字来言说。就如同陛下能一眼便知修葺宫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