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外面脚步声逐渐响起,女人清柔的呼唤声也越来越近,严霁楼莫名有点紧张。
他想起志异话本上面的妖狐野鬼,也都是出没在这般荒郊野寺。
女人的声音像一把把茉莉,细小的花粉全扑在他耳廓。
晨风吹来淡淡的香味。
酥,痒。
这感觉很古怪,让他想要逃离。
看着晨光里四处飞舞的细针一般的羊毛,严霁楼神情冷漠地将羊赶出去。
磨旧的偏殿门槛前,绿腰提裙正要进去,几只羊跑了出来,亲昵地围住她,在她小腿上蹭。
“原来你们跑到这儿来了。”
绿腰弯下腰摸了几下羊角,她就怕羊丢了。
这些羊还是挺值钱的,归功于严青,它们被照料得很好,油光水滑,膘肥体壮。
随着羊出了寺庙,她也跟在最后头出去了,全然没注意到,这偏殿里还藏着另一个人。
听着女人远去的脚步声,和消失在山间的羊叫,严霁楼开始整理行囊,踏上一条相反的路,朝山下走去。
雨后山路泥泞难行,绿腰几次摔倒,棉布裙子被树枝挂裂好几道口子,直到下午太阳落山,她走到卜楞次草原上。
这里是西北最大的民族聚居区,今天正好是它每月一度的集市,因此颇为繁华。
人来人往,发辫上绾着银饰的藏族老阿妈,一群群红衣喇嘛,头戴牛角帽的蒙古大汉,用纱巾将头发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回族女人……
穿青色袄裙、戴蓝色头巾的沈绿腰站在人群中,并不起眼,这多少让她放下心来。
只是生意没有她想象中好做。
这里的牧民养得大多都是绵羊,因此少人问津,偶尔也有肉馆的人来,但都是一只一只地拿,时间过去大半天,羊群的数量还是很壮观。
等到一个过路的商队,愿意出钱买下羊群,已经是傍晚。
“羊怎么卖?”
看到路边插着草标的黑山羊,一个穿靴子的卷发男人,上前询价。
“公的二百钱,母的三百五十钱。”绿腰说。
“太贵了,便宜便宜嘛。”男人的汉话口音很重,一双深蓝色眼睛,在绿腰的脸上滑来滑去。
绿腰只觉得不适,本能地不想和这个人做生意。
可她到底急着出手,自觉没资格挑三拣四,便点点头,表示可以再议,“便宜十文。”
男人笑着摇头,“不行,二十文。”
这价杀的,真是狮子大开口啊,绿腰当即蹙起眉头。
“那算了。”
“美丽的姑娘,我是说,每只羊多给你二十文。”男人竖起两根手指,在她眼前晃,手上的大金戒指闪闪发光。
迎上男人玩味的笑容,绿腰这才发现,原来这人是在故意寻她的开心。
绿腰沉下脸,“我不卖了,你走吧。”
“凭什么?你让我走,我就走?你们汉族的小娘子,都是这样霸道吗?”
周围有人接连看过来,绿腰脸色发红,暗中抽出藏在身后的牧羊鞭子,她怕这个人接下来再挑衅,所以提前保护好自己。
还没等到她动手。
“干什么的!”
人群中上来两个穿着盔甲的兵差,凶猛地抓住那人的肩胛,左右合力将人放翻在地。
“这些羊我家夫人要了。”士兵朝着她说。
绿腰还没反应过来,出言不逊的蓝眼商贩,已经和他的骆驼商队,一道被赶出了集市。
“请您随我去马车上取钱。”士兵躬身作揖,相当恭敬地说。
绿腰方才远远地就望见街角那驾马车,通体漆红,镶金嵌玉,在这种穷乡僻壤实在很少见。
这时走近了,更是被骇了一跳。
那丝绸门帘上,竟然隐约有光华流转,原来是织了金银作经纬。
窗帷掀开,探出一只敷满粉的白手,指尖松松拈着块绣帕。
绿腰正瞧着那绣帕有些眼熟。
下一刻,一个女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云鬓丹颜,金钗叠累,长眉被染成黛色,一双飞挑的大眼,透着几分精明,丰满的圆唇,涂得油汪汪的,像是大红芍药的花盘,随时会吐出萼来。
在那一张一合之间,字正腔圆地吐出两个字:“腰腰。”
绿腰愣了半晌,才敢开口。
“姐。”
这就是她的姐姐,沈红眉。
夜幕降临,马车呼哧呼哧走了一路,直到驶进雍州城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那一轮月亮,也坚硬沉默地挂在天上,冷得像一块石头。
“还不打算说话吗?”沈红眉问。
绿腰假作痴愚,“说什么?”
沈红眉冷笑一声,“你男人死了,你也不告诉我。”
绿腰说:“你见不得他,我说出来,也没意思。”
“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没有。”
“你还跟我装?”
绿腰低下头来,像是做错事的小孩。
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红眉心软了,“你真不打算认我这个姐姐了,是不是?”
……
等马车停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宅子前,沈绿腰的话也说完了。
“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
沈红眉翻着眼睛,“姓段的是吧,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祖上卖狗皮膏药发家的玩意儿,从前是咱们没钱没势,要看人脸色,现在我沈红眉再受这份气,就叫我名字倒过来写!”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绿腰想起红眉刚才在集市上处置流氓的威风,心里对她的话确信不疑。
“走吧,进去坐坐。”
兴许是特意为了显示自己现在的富贵,沈红眉带着她,以及一众丫鬟仆妇,在园子里足足兜了快有两刻钟。
这等吃穿用度,确实是今时不同往日,沈绿腰嘴角一直挂着笑,然而嘴上却并不恭维。
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