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腰知道姐姐会出手,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第二天一早,镇上便传开了,段家被官府抄没,全家下狱,被罚至北疆的采石场作苦役。
消息传到村里,外面太阳正盛,绿腰眯着眼站在窗前,想起前天晚上,段春驰离开前,站在外面那一笑,骨血依旧冰凉。
不过,这下好了。
总算好了。
碍眼的人都除去了。
她没白跑一趟。
外面烈日之下,两位带着官帽的兵差驱赶羊群入圈,溅起尘烟滚滚。
看看,连她的羊都回来了。
绿腰是知道规矩的人,从橱柜里抓出一把铜板,出门给那两个兵差道谢。
两个小兵却接连摆手拒绝,他们来这里送羊,是遵从上官的指示,眼前这位是都护大人的小姨子,他们哪里敢占便宜。
“劳累两位官爷。”
甜言蜜语并不要钱,她支出地毫不吝啬。
那双水润的眼睛掠过,叫两个少年小兵都红了脸。
“不累,不累。”两人争先恐后地否认,神情也很青涩。
“喝口水再走吧。”
两人不约而同吞了吞咽喉,拘谨地用手掌在耳边扇风,“今年这天气确实鬼,才四月就热得不行。”
绿腰垂眸一笑,转身进了灶房,袅袅婷婷的背影,看得两个小年青都低下了头。
两个小兵喝完水,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这小寡妇长得真攒劲啊。”
“注意点,这可是都护大人的小姨子。”
“哪门子的小姨子啊,城里住着的那位,充其量也就是个外室,咱们大人的正经夫人可不在这儿。”
“咦,”其中一个小兵,拍了另一个肩头一把,笑嘻嘻地问:“你说这姐妹两个,哪个好看些?”
“叫我选嘛,”小兵回过头,看着那戈壁滩上孤零零的旧屋,留恋地说:“我选小寡妇。”
“嘁,你还真选上了。”
空荡荡的戈壁滩上,两个小兵打闹着走远了。
老鹰和秃鹫在天上飞来飞去,时而发出辽远的唳啸。
路边的野高粱丛里,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都护大人。”
“小姨子。”
原来是有这样一层关系。
怪不得段大哥会被下了大狱。
此人正是严霁楼,自那日破庙一夜,他心里莫名不安,马不停蹄赶回雍州,没想到,刚进城,就听闻惊天噩耗——
给他报信的兄长发小,被抄了家,判了流放的大刑。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段府门前,看着来往的官兵和查封的封条,严霁楼心里五味杂陈。
为了掩盖丑闻,竟然连唯一的知情者也不放过。
他的敌人比他想象得还要狠辣。
当真是丧心病狂。
不远处的荒原上,芨芨草疯长,绿得无边无际,羊肠小道的尽头,坐落着几间土屋,屋顶上,老旧的烟囱里,炊烟袅袅。
女人正在烧水洗头。
在院子里搬了靠背椅,铜盆里盛满清水,长长的头发,缎子一样油黑,哗啦入了水,藻一样涌出来。
粉色的绣花鞋被浸湿,女人左脚尖,抵着右脚跟,将鞋子脱掉,光脚站在土里。
纤细的脚踝像一把花梗。
上身只穿淡青色薄纱的小衣,背那样弓着,露出大半截白腻的腰身,再往下,是红色纱绔,藕一样饱满的小腿若隐若现。
盆里的水或许是太满了,不断往外溢,落在女人的脚背上,在太阳底下发着光。
严霁楼站在院墙外,抬眼就看到这样的一幕。
他的心跳慢了半拍。
等反应过来,立刻将头转开。
兄长还没出丧期,这女人就这样打扮,果然不是良妇。
绿腰察觉背后灼热,只觉得有人在暗中窥她,随手把湿发揉成一团,窝在脑袋上,挺直了腰往土墙外面看,入目却只有满墙疯长的仙人掌,额头上,涨满的泡沫不断流溢。
有一些沾在她眼睛和鼻尖上,弄得她发酸,伸手用袖子擦干净了,就在这眼睛开阖的空当中,恍惚看见一个白玉碾就的男人面庞,也只是一瞬,大约是太白了,在遍地黝黑的西北乡下,实在少见,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怀疑自己是白日撞见了鬼。
绿腰心里毛起来,决定晚上给亡夫烧点纸。
头发还没湃,她端起洗脸盆,将洗头水都泼在墙根底,然后进了屋里。
严霁楼从墙头跳下来。
日头烤得太久,他有些头晕,看着面前苍茫的原野,忽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远处,几只秃鹫蹲在地上,像藏族的天葬师,披着黑色的袈衣,有耐心地等待一只濒死的黄羊。
耐心。
他得了启发。
俗话说:“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他暂且先伏在这里,观察这女人几日,倘若她真的做出什么对不起他哥的事,他再冲进去也不迟。
于是接下来这几日,严霁楼就真的安心藏身,找了几个废弃的旧窑洞,蹲守下来。
然而,一无所获。
其间,他也去过兄长坟上,掀开棺材,查验过兄长的伤势,确实如衙门仵作所言,是溺死。
但是溺死,也很有说法。
失足掉进河里溺水,和被人推下水,可是两码事。
据他所知,兄长是会水的,幼时还在黄河里逮过鲤鱼,此事真的蹊跷。
只可惜,那封来自段大哥的信,也没有透露出其他有用的消息,现在段家人又被逐出雍州境内,他一时之间竟无从下手。
直到第三天傍晚的时候,下起大雨,窑洞轰然倒塌。
命差点葬送的时候,严霁楼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要主动出击。
既然她仗着自己姐姐姐夫的背景,为非作歹、有恃无恐,那么他也只好先礼后兵、巧取豪夺了。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