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你去哪?”
霍疏光眯着眼问道。
他先前在北平,最怕的就是遇到这些警署的人。尤其是像这样话都不讲,就带人走的,还不如那些明面上乘着当局淫威为非作歹,虽然可能暗地里还做了几次人的。
勾起了相当不好的回忆啊,霍疏光想。
大概是去年的某月,北平阴雨连绵,那天一直是阴沉沉的。霍疏光没有带伞的习惯,为了保持一天三户的工作量,他只能趁着雨一小点的时候披着风衣出去问路。
不幸的是,他就是在得到同意以后踏进受访者家门的那后一刻,头也不回结结实实地和谢映堂撞了个满怀。
然后毫无意外地被审讯了一整天为什么公然袭警。
好像和今天一样,那时也是一句话,一个手势就不自觉的跟着他走了。
霍疏光不知道为什么。
去哪?他也不知道。也许是被送去审讯室严刑逼供,最后被半死不活的扔出来,又或是被送去刑场直面死亡。到那时他的笔记本应该也被查的差不多了。
罪证充足的结果,不就是面前身穿囚衣脚带镣铐游街示众吗?霍疏光不怕死,他怕的的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可以在真正的民主共和建立的前一天倒下,而不敢在反抗强权的半路上闭眼。
最有把握的事情是死亡,最不敢轻易说出口的是活着。 坐在茶几对边的两人应该大有体会。
“放你走了,还派专车接送到家。怎么,霍先生不满意?”谢映堂倒了两杯茶,推到两人中间。
“没有没有。”霍疏光答道。
“看来先生很紧张啊,茶水不烫吗?”听来是憋着笑的。
霍疏光本来没什么感觉,随口“嗯”了一声,品茶时习惯性地咂吧嘴,才发现舌头没知觉了。
“嘶——”看来是被烫到的。
霍疏光发誓他在这个帐篷里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在这里受到谢映堂的折磨,还不如刚刚在外面被人一棍子敲晕来的痛快。但是最令他疑惑的是,所有警员的枪支都整齐的摆在临时搭起的木架上,巡逻的几个警员也是听到枪响才跑过来的,那么之前那两枪是谁放的?关于木棍的事情先放一边,村民们家中一般都没有干活的农具,找个木棍应该很容易。
那么排除所有可疑选项,随身备着枪的就只有——
“谢映堂。”
“嗯?”
“把手给我看看。”
霍疏光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
“怎么了,我手能有什么好看的?”
谢映堂有点心虚地摆了摆手。
或许别人面对他会换一种说话方式,但霍疏光不会。在北平的时候就早已见识过谢映堂鬼心思的他早已见怪不怪。说好听一点,这个人是狂放不羁,说直接一点就是底线不高。
见谢映堂把手捂得死死,霍疏光只好开门见山的告诉他自己的推论。
“其实我一进门就觉得你有点不对劲了。惯用右手的人突然开始并不灵活的左手,指挥、发令,甚至最简单的倒茶,手都抖得不行,缝纫机的针头都不敢这么抖啊?手上开枪的痕迹还没来及洗掉吧,我该夸你一句,瞄得真准吗,谢映堂。”
霍疏光最后几个字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的。
子弹掠过耳边留下的鸣声,真真切切的带来了死亡的恐惧感,他长期集中的大脑甚至愣了好一会。
“被发现了?”
谢映堂轻笑一声,在霍疏光面前摊开了双手。
“但是手上什么也没有哦。”
“怎么会?”
霍疏光不信,偏要抓过谢映堂的手看个明白。但他不知道自己下一秒迎来的是被一个训练多年的警署长官反擒住,双手交叉背在背后,头被牢牢的按在墙上。
就像落入陷阱的猎物一样。
换作正常人现在大概是用尽力气去挣扎,可霍疏光已经被这么对待过多次,神经系统早就麻痹地不为所动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过了一会,直到谢映堂觉得是自讨没趣,才松开手。
“您的教书工作还没做完吧,霍先生。”
末了还来了这么一句。
十一月二十日上午九时。
老村长领着一众村民去广场开急会,喻师傅主动承担唤醒某个赖床客人的责任。
“小霍?起来听早会吗?”喻师傅轻轻扣着门问道。
“嗯?!等等我马上来!” 霍疏光其实根本没睡。
第一是他乡遇流氓,见着谢映堂的悲伤,第二是创业未半而差点见阎王爷。
一夜未眠的黑眼圈与乱蓬蓬的头发确实糟透了,这哪符合老村长要介绍的那个二十多岁意气风发的知识青年形象?霍疏光隐隐感到一种罪过。
他离开家乡之前不怎么喜欢打理自己,原因是他喜欢自己读一些不同于主流,甚至在传统伦理道德上叛经离道的禁书,可不要躲起来偷偷看吗。
霍疏光向往魏晋时期文人的那种性格,他尝试躲在渺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享受宁静,但没几天又是土匪放火抢劫的乱象层出不穷。
也许这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霍疏光想。
他看向自己打开的行李箱,那一小格收纳的,是一把木梳、一副黑色细框眼镜和一双白手套。
“没想到她给的东西真的用上了,不愧是你啊,郁蔚。”
等到他收拾完和喻师傅一起赶过去的时候,早会都已经闹的不可开交了。霍疏光能向前推进的最终点是被围在一群肩抗锄头的大汉中。
这些人在四五十岁干了半辈子农活,一身的肌肉那是他这种向来不爱出门的人所能企及的。而且这场景怎么和昨夜那么像呢?他在往前走,拿着笔记本,后面跟着一个、现在是一群拿着木棍的人。看他的眼神里面都是一样的——不信任。
“老村长!决定好谁过来跟我们一起谈判了吗?时间不等人啊。”是谢映堂的声音。
意识到村长在场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了。万籁俱寂之时,霍疏光慢慢举起了手。
“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