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顺着叶百香的话说了,大家就都傻乎乎地认了真。不过,半夜三更去西山,也真够刺激的。长这么大,你还是第一次这样撒欢儿。
黑沉沉的京广铁路线上,一列灯火辉煌的客车轰隆隆地奔驰而过。随着车轮碾压铁轨的声音渐渐远去,一切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迈过这道铁路线,就是所谓的西山。其实,这里根本没有山,只有两个南北相连的夯土台基和一大片洼地。相传,这里曾是赵王演练骑射或游猎时,休憩和欣赏歌舞的场所。宫女们在献歌起舞之前,便在临水楼台梳妆画眉。这就是由来已久的照眉池、梳妆楼的传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照眉池渐渐干涸了。两座华丽的宫殿,也随着历史的长风灰飞烟灭。如今,只留下两个高大的夯土台,以及那片荒芜的洼地。苍凉的岁月,还在这里留下了无数孤坟荒冢。
在傻瓜“二百五”来到滏阳城之前,红药水“二百二”早就进入了国棉五厂。其中有一位漂亮文静的姑娘,因为失恋,喝下了敌敌畏。这个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姊妹的女孩子,就这样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同来的天津伙伴们嗟叹不已,把她埋葬在了梳妆台下那片荒凉的老坟场。傻瓜“二百五”一进厂,就听说了这个凄婉的故事。孙若兰的芳名,自然也就在咱们中间流传开了。
据当地人传说,早年这片乱葬岗子,经常闹出一些诡异的事情。即便在大白天的时候,也很少有人往这里走。深更半夜来乱葬岗子寻找孙若兰的坟墓,也只有青春勃发的年轻人才会有这种冲动。月光之下,我拉着你的手,郭家航搂着叶百香的腰,庞树德打头阵,黑铁旦殿后,大家既紧张又兴奋地走进了令人恐怖的坟场。
一片云朵飘来,遮住了月亮的光辉。你的手冰凉冰凉的,手心里满是冷汗。你在天津城里连夜路都很少走,却一下子走进了充满恐怖和凄凉的坟地,这需要拿出多大的勇气啊?此时的你,真的有些追悔莫及。当时怎么就鬼催似的冒出了一句,“有胆量的,咱们一块去”呢?眼下可倒好,来是一块来了,可魂儿也快吓丢了。我瞧见你吓成这样,也后悔不该带你来这种地方。我偷偷地瞟了一眼叶百香,发现她的表情也有些紧张。要说最坦然的,还要数黑铁旦,他不知害怕地走在最后头,就像逛劝业场一样。
你说:“鲍子,唱支歌壮壮胆儿吧!”
我知道你的勇气正在渐渐消退,便放开喉咙,粗犷地唱起了内蒙古二人台的《刮野鬼》:十月里的沙蓬顺呀顺风吹∕什么人想起个刮野鬼∕后半晌吃了一顿黑夜饭∕谁不知道亲亲你是个光棍汉∕转圈圈漩风漫呀漫滩滩水∕没老婆的人想起刮野鬼∕河里的湖石栓不住个船∕刮野鬼的亲亲你受呀受熬煎。
我唱得有声有色,竟然把你们几个人听迷了。这《刮野鬼》不但听着好听,而且学起来很容易。不一会儿的工夫,你们几个人就能跟着我一块哼唱了。可大家就不想一想,万一有哪个冒失鬼不小心误入了坟场,听到了《刮野鬼》,怕是吓也吓死了。说起来,这样的山曲,恐怕也只能深更半夜地在这里唱唱。要是叫造反派听见了,就等着撅屁股坐喷气式吧!
庞树德忽然叫喊起来:“你们看!”
大家顺着庞树德手电光柱望去,看见有一块石碑,上面镌刻着红迹斑驳的墓文,孙若兰之墓。几个人默默地伫立在坟前,感叹孙若兰在爱情面前,竟然是那么样的脆弱。
叶百香说:“听说这位姐姐长得蛮漂亮的!可是一堆黄土垒起个土馒头,一生就这样完结了。听老辈人说,阴曹地府不收横死的人。孙若兰是自杀而死,只能做孤魂野鬼,在月光朦胧的荒郊野外独自游荡。”
我想,你听了叶百香的话,肯定要头发根发奓。想起你曾经因为没有考上大学而寻短见,万一救不过来,不就是孙若兰一样的下场吗?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握紧了你的手。咱们两人堪称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不需要言语,只是那么紧紧地一握,想必你就明白了我在传递着什么样的信息。
郭家航忽然把手指在嘴上比划了一下:“都别说话,你们听到嘛声音了吗?”
大家一看郭家航那副紧张而神秘的样子,都仄着耳朵仔细聆听。除了夜风吹过坟头,野草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郭家航仍然一副紧张的样子,却显得更加神秘了:“都没听见?你们真的都没有听见?那声音明明就在坟头里,你们怎么听不见呢?”
大家都愣住了,不约而同地把耳朵侧向了坟头。在十分紧张的情况下,人的智商就可能会出现偏差。对原本不相信的东西,也会产生信念的动摇。可是,大家听来听去,还是没有听到坟头里有什么声音。冷不丁,郭家航趴在了孙若兰的坟头上,把耳朵贴着土堆儿,眼睛却瞄着庞树德,把他看得直发毛。
庞树德紧张地说:“你,你看我干嘛?”郭家航冲庞树德嘘了一声,便对着坟头说:“姐姐,你别哭,有嘛话慢慢说!对,咱们是天津老乡,大家都没忘了你!”
此时此刻,大家屏声息气地瞅着郭家航,一时也闹不清是坟头里的孙若兰复活了,还是郭家航中邪了。
郭家航又是埋怨又是安慰地说:“姐姐,你怎么又哭?我们都知道你很寂寞,你说你想叫谁陪你吧!——庞树德?他在呀!”庞树德闻听,只觉得头发嗡地一下奓了起来,扯着脖子喊:“郭……郭大侠,你别拿我打镲!你叫她找谁不好,为嘛偏找我?”郭家航认真地说道:“孙若兰说了,她喜欢你!”庞树德浑身直冒冷汗,连声音都变得发颤了:“为……为嘛偏偏喜欢我呐?”郭家航仍然一副认真的样子:“孙若兰说了,她如今只剩下一把骨头,就喜欢肉多的!”庞树德急了:“郭家航,你妈不是人!”
在那样的一种情景下,倒给谁也得腿肚子哆嗦。庞树德喊叫着,掉头就跑。几个人生怕他闹出什么差错,就一个劲地紧追。眼看着快要追上了,只见慌不择路的庞树德,脚下呼隆一声响,整个身子陷了下去。大家奔过去一看,原来庞树德把一座老坟踩塌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庞树德拽了上来。他往旁边一蹲,又惊又吓又委屈地哭了起来。
郭家航晃了晃庞树德的脑袋:“你妈就这胆儿!你不是捋胳膊卷袖子,要跟我叫板吗?”叶百香说:“什么叫板不叫板的?你把人家孩子吓成这样,还有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