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铁旦打了个喷嚏笑着说:“打郭爷往坟头那么一趴,我就知道他在逗闷子。她孙若兰要是敢出来,我你妈就敢娶她!”我说:“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郭家航戏弄胖子那会儿,你怎么不站出来说话?”黑铁旦依然嘿嘿地笑着:“我这不是等着找乐嘛!”你走上前拽起了庞树德说:“郭家航的恶作剧是有些过火了,咱不跟他一般见识。你不是最听姐姐的话吗?走,咱们回厂去!”庞树德站起来,乖乖地跟着你走了。我们几个人也跟在你和庞树德的后头,朝铁道线走去。又一列灯火辉煌的客车,在咱们的面前轰轰隆隆地奔驰而过。顷刻之间,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消失了。
我望着远去的列车颇感慨地说:“我们都像那趟列车上的旅客,转眼之间,就成了匆匆过客。”黑铁旦嚷嚷着:“鲍爷,管那个干嘛?乐呵一天是一天吧!”郭家航说:“我看你跟猪差不多了。”叶百香说:“不,是老海棠!”我没听懂:“老海棠?什么老海棠?”你忍不住笑着说:“还想当作家呢!滏阳人管老母猪叫老海棠,多漂亮的名字!”庞树德憋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叶百香捅了一下庞树德的腰眼儿:“有什么好笑的?”庞树德说:“那天我过沁河,瞅见一个半大小子,撵着一个老奶奶直喊老海棠。那个老奶奶气得直骂,你个老虎羔子!你个老虎羔子!我还以为老海棠就是老来俏,原来是老母猪哇!”
大家闻听,都哈哈地大笑起来。
咱们跨过铁道,并排往国棉五厂走去。走着走着,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唱起了《我们走在大路上》,几个人索性挽起臂膀,迈着整齐的步伐,越走越带劲儿:我们的道路多么宽广∕我们的前程无比辉煌∕我们献身这壮丽的事业∕无限幸福无限荣光∕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向。大家正唱得高兴,突然听见一声枪响,在咱们三米开外的土地上,噗地冒起了一股白烟。咱们几个人一惊,慌忙都趴在了地上,闹不清那一枪是谁打的,又是打谁的。这时候,只见单身宿舍的楼房顶上,有两个人影在晃动,并传来了吆喝声。
“干啥的?”
我忽地站了起来,有些恼火地叫喊着:“五厂的!为什么打枪?”
“黑灯瞎火的,你们瞎叫唤啥?”
郭家航也爬起来喊:“唱革命歌曲也是瞎叫唤?”叶百香拽着你站起来生气地说:“咱们接着给他们唱!”这时候,庞树德和黑铁旦也早已爬了起来。
于是乎,咱们六个人排成一字,昂首挺胸,冲着楼房顶上的造反派,又大声唱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嘹亮的歌声,在国棉五厂单身宿舍的围墙外面唱响起来。楼房顶上的造反派面对咱们的示威,着实动了肝火。他们一拉枪栓,再次扣动了板机。呼啸的子弹打在碎石上,溅起了两团耀眼的火花。
夜深人静,又是歌声,又是枪声,又是口号声,把熟睡的工人们惊醒了,都以为外面出了什么大事。于是,一个个窗口亮起了灯光,有的人还往窗外探头探脑。紧急集合的造反派巡逻队,气势汹汹地手持枪械,把咱们六个人团团地包围了起来。
咱们一伙人被造反派的巡逻队,押进了厂保卫科。值夜班的领导人,恰恰是保卫科长,他叫佟铁锡。据说,佟铁锡过去是某派出所的所长,因为犯了错误,才被发配到国棉五厂当了保卫科长。至于犯了什么错误,谁也不清楚。深更半夜他睡得正香,冷不丁被吵醒了,那心里能痛快?
佟铁锡闷声不响地点上一支烟。大口地抽了两口,这才抬起眼皮打量着咱们几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问:“你们都是干啥的?”我信口胡诌:“我们三个在前纺,他们三个在细纱,都是傻瓜‘二百五’那一批的。下中班的时候,发现有两个‘混蛋’刺探厂里的革命情况,就准备把他们抓到保卫科。结果呢,那两个家伙吓跑了,我们就起劲追,他们跑、我们追,追呀跑呀,跑呀追呀,一直追到西山也没追着。不想回来时,楼房顶上有人朝我们打冷枪,我们就火了,就朝他们唱革命歌曲,喊革命口号,可是他们……”
佟铁锡摆了摆手:“行啦行啦!咱们厂里就有不少‘混蛋’,也没见你们抓一个来。满嘴的跑火车,我听都不要听。”叶百香说:“我们唱革命歌曲并不犯法,我们喊革命口号更不犯法,他们胡乱朝我们开枪,简直是无法无天啦!”佟铁锡说:“你们整天就知道上班傻干活儿,也不看看外面是个啥形势。南派的‘混蛋’都打到家门口来了,你们还满处瞎转悠个啥?一不小心叫他们挟裹了去,有你们好看的!”叶百香不知轻重地说:“你甭吓唬人!”
佟铁锡把眼睛一瞪:“我吓唬人?当下是文攻武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混蛋’先遣队已经占据了二厂的办公楼,这仗说打就打起来了。没瞧见咱们厂岗哨林立,戒备森严?那是因为怕他们扩大战果。咱们的办公楼一旦被他们占领,不知要有多少颗人头落地!”你嘟嘟哝哝地说:“危言耸听!”佟铁锡把脸转向了你,看了又看,不免怜香惜玉地说:“想不到咱们国棉五厂,竟然还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工。下了中班不赶紧回宿舍歇着,跟他们瞎混啥?困不困?赶紧回去睡觉吧!”
叶百香问:“我呢?”
佟铁锡说:“也回去吧!”
你一指我:“他们几个呢?”
佟铁锡不错眼地瞅着你说:“你是不是想当救世主?我念你们俩是女孩子,所以才叫你们回宿舍去。他们四个家伙,每人必须写一份检查,才能放他们走。不然的话,我这个保卫科长岂不是太好糊弄啦?”
你和叶百香只得撇下我们四个难兄难弟,离开了保卫科。当你俩走到厂大门口的时候,这才注意到厂里厂外,到处都是扛枪的大汉。尤其吓人的是,厂门口的值班室屋顶上,还架着一挺机关机。看起来,佟铁锡的话没有说错。
你跟叶百香走后不久,我们四个倒霉蛋就把检查写完了。我写了一张半纸,郭家航写了一张纸,庞树德写了多半张纸。数黑铁旦写得最少,歪歪扭扭的才两行字。不过,全都通过了。佟科长的评价是,我写得比较深刻,郭家航的认识一般,庞树德只能勉强通过,唯独黑铁旦还没有触及灵魂。后来我才琢磨过来,佟科长是以写的字数多少来评判检查的。其实我们那检查,人家连看都没有看。佟铁锡叫我们写检查,那不过是走个过场。什么狗屁事呀,也值得惊扰科长大人睡不成囫囵觉。你说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