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承认书写反动标语的第二天上午,我被押进了保卫科小会议室。苟殚功拿来一块小黑板,并递给我一支粉笔。我按照他的授意,在小黑板上书写了各种革命口号。我心里很清楚,这是在对笔迹呀!小黑板拿走之后,约摸过了十几分钟,走进来一名公安人员,他盯着我看了几眼问:“你叫鲍建铭?”我很漠然地瞅着他回答说:“没错儿,是我!”他肯定能看得出来,我的抵触情绪非常大。那名公安人员没有再说什么,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我不禁破罐破摔地想,反正反标不是我写的,爱抓就抓吧!你美人菩萨不是被打成现行□□了吗?把我再抓进去凑个数,国棉五厂“一打□□”的功劳簿上就更添彩儿啦!
然而,到了下午两点多钟,车间派来文书周雍正,把我领出了保卫科。我的佛爷奶奶,就这么把我放啦?走到厂门口的时候,他淡淡地对我说:“回家去吧!”
回家?我的家在哪儿?当初新房布置好了,我就迫不及待地从单身宿舍搬了出来。还没容我把你的东西也古捣出来,你就出事了。而今没有你的居所,那能叫个“家”吗?可是不去三里铺,我又能到哪里栖身呢?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茫然地走着,不知不觉走进了城市里的村落,来到了没有你的家门口。当我迈进小院,推开那一间屋子半间炕的房门,顿时被屋里狼藉不堪的景象惊呆了。房间里被翻腾的不像个样子,就连刚贴上去不久的红双喜字,也被撕扯得稀巴烂。叶百香出现了,接着郭家航也出现了,他们见到我以后都有点惊讶,闹不清我是不是越狱出来的?
郭家航愣愣地问:“放了?”我没好气地责问他:“我家里进了贼,你们不知道吗?”叶百香说:“什么贼不贼的!昨天晚上,焦美美带着一帮造反派,押着欧筱娅把你家抄了。”我几乎喊叫起来:“X他妈!筱娅的东西一件也没搬来,她们抄谁呀?”郭家航给了我一拳说:“你妈还是个爷儿们吗?人家一逼,你就满嘴跑火车。厂门口那反标,真是你写得吗?你妈太孙子啦!”我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呸!苟殚功那个王八蛋,划了个圈套叫我钻!”叶百香白了我一眼:“他说你杀人了,你也应吗?真不是个男人!欧筱娅直到现在,也没承认那枚纪念章是她毁坏的,更没承认是你给的她!”
霎时间,我感到脸上一阵热辣辣的,我堂堂七尺的汉子,竟然不如你一个文弱的女儿家,实在愧对先人啊!
焦美美带人来抄家,没搜出你的什么罪证,倒把我跟□□女学生交往的信件,如获至宝地抄走了。听说,那些信件往刁艳芬的面前一摆,把她惊喜得两眼直冒绿光,嘴里直个劲地骂:“奶奶个逼!奶奶个逼!国棉五厂潜伏着□□特务,厂级那帮龟孙儿却还在呼呼睡大觉。哪天人头落地,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刁艳芳满以为她又抓住了一条大鱼,连走路的姿势都变了。焦美美也按捺不住那颗狂跳的心,几次梦见刁艳芬派她去外国搞外调。如此这般地兴奋了没两天,上头的批复下来了,那些信件纯属于两国中学生之间的普通信件往来,根本没有任何价值。本来嘛,上中学那会儿,俄文老师鼓励咱们跟□□学生交朋友,为的是提高俄语水平。我那个□□女朋友叫塔吉雅娜,也是个钢琴爱好者,这你是知道的。可惜她万里迢迢寄来的一堆小玩意儿,都被那些龟孙儿瓜分了,连塔吉雅娜的照片也成了她们的战利品。不过,两个梦魔一场空欢喜,多大的希望变成了多大的失望。
刁艳芬的美梦没有成真,不禁恼羞成怒,硬是要撬开你的嘴巴,叫你亲口说出破坏伟人像章的全过程。造反派们轮番地□□你,变态的焦美美拧得你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非要你承认恶毒攻击伟大领袖的罪行,而你宁死也不肯招供。那年月,正如昆剧《十五贯》中的唱白,“小刑可耐,大刑难捱。若不招供,夹棍相待”。我完全能够想象出,身陷虎穴狼窝的你,要顶着怎样的压力与屈辱,死守着自己那份尊严和清白。
刁艳芬把你说成是蛊惑人心的美女蛇,负隅顽抗的野心狼。她不但把你当成阶级斗争的活靶子,让全车间的革命群众来大练兵,还煞有介事地叫大家开会讨论,应该给你判几年徒刑。用英国代办的话说,这是在考验大家的阶级觉悟。焦美美为了在英国代办跟前表现自己的革命斗志,竟然嚷嚷着要给你判处死刑。那时节兴起了一股怪风,每当召开公判大会之前,都要让群众讨论案例。说什么要把法律交到革命群众的手里,让广大人民来给□□分子定罪。刁艳芬恨不能把你投入监狱,这样才能彰显她的革命英雄本色。可是她也忒操之过急了,几次上报你的所谓罪行材料,结果都被纺管局打反办给退了回来,令她很没面子。尽管她的企图一次次地落空了,但她偏偏是个犟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她恬不知耻地打着革命群众的旗号,没完没了地往上边递材料。甚至不顾“打反”的章程,擅自越过厂级、局级,把材料直接投给省、市公检法,惹得上头很恼火。连保卫科长佟铁锡都直撮牙花子,这个老妖婆子是不是打了鸡血啦?
你被看管的很严,每天从单身宿舍走到细纱车间,再从细纱车间回到单身宿舍。造反派对你实行24小时的全天候管制,严防你进行□□串联。怕你跟谁串联?还不是我嘛!焦美美还跟邸歪嘴有个约定,严禁由我给你送粗钞锭。有一次,我贼着胆子溜到你身边,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句话,就听焦美美扯着杀猪嗓子叫唤起来:“欧筱娅!不准你乱说乱动!”我眼巴巴地看着你眼里含着泪,掉头走去了。事后叶百香告诉我,就因为我的蠢蠢欲动,下了班就把你拉出去好一通□□。我恨得牙根直痒痒,这个獐头鼠目的丑八怪,缺了八辈儿德啦!
从此,我在车间里只能远远地瞭着你,再也不敢往你跟前凑了。纵然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对着星星说。为了逃避现实,为了减轻精神上的苦闷,我开始酗酒了。面对生活上的致命打击,我除了用酒精来麻痹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尤其那一次,焦美美和邸歪嘴狼狈为奸,竟然把你拉到前纺车间□□。我偷偷跑到小饭馆要了半斤烧酒,呲牙咧嘴地灌进了肚子里。然后迈着醉塌塌的脚步,走进了四面透风的席棚。我眼瞅着你被押上了台,看到你曾经红润润的脸庞,如今已面露菜色,心里好生难过。坐在我身后的钢丝工段长,猛地捅了我一把,叫我站起来。我仗着酒劲大声问他:“你是叫我上台陪斗吗?”那个家伙被我问得张口结舌,一脸的尴尬相。这一幕实际上是邸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