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与妹妹。五岁到六岁那年他逐渐改变,像剥掉糖衣那样,显露出本质。他依旧会笑,如同之前那样甜甜的,天真的笑容,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别人笑的时候,内里却是截然相反的一面。
母亲的久病不治,他人的袖手旁观,负面情绪一波接着一波。有一段时间他在家人面前装得温柔友善,转过身来,又是不同面貌。而母亲的死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以及对世间的恨意。
他看不起周围的所有人,视他们为杂草,垃圾。他确信并肯定自己终有一日会摆脱现下的一切,站到最高处,蔑视所有人。他唯一不清楚该用何种态度对待的,只有他的妹妹,西塞莉。
他应当对她保持之前的态度不变吗?应当继续尽责尽职的当个好兄长吗——他只比她早几分钟出世……说来令人难以置信,迪亚哥总觉得,看见西塞莉的时候,他是有几分紧张与恐慌的。但他面上掩饰得很好,他似乎天生惯于伪装,少有人能戳破这份伪装直面他的内心。
西塞莉或许是其中之一。
或许是血脉相连,或许是农场的环境让她善于察言观色,总之,如同迪亚哥在有意地躲避她,她也回避了迪亚哥。
这让迪亚哥轻松不少。
要知道,每一次,他每一次看到她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孱弱的身躯,苍白的面容,就会想起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她好像和母亲一样,随时可能会倒下。这总令他燃起无名怒火。不是对着农场的人,不是对着西塞莉,而是——
——而是对着他自己。
是的,他自己。在过去,在五岁那年,什么都无法保护,什么都无法掌握,弱小的,无能的自己。
西塞莉让他看见这一面。他不愿去承认,不愿去看见的那一面。可那确实真实存在。
她是他的镜像。
迪亚哥有时甚至恨起了她,可当她陷入工作上的一些麻烦时,他又不能不去帮助她。
他时常想,西塞莉,你为什么不和母亲一样,永久地闭上眼?西塞莉,他亲爱的妹妹。这样他就可以彻底摆脱过去无力的自己,肆无忌惮,肆意妄为,理直气壮地对世界发怒。世界啊,你夺去了我的一切,我的母亲,我的妹妹,我的良善,我的爱。世界啊,是你让我不得不作恶到如此地步!可是——为什么她还活着,并且清晰反射出他卑劣的一面?为什么他做不到丢弃她?在这个世道,在这个地方,一个弱小的,无依无靠的女孩要被杀害,是多么容易的事情。为什么她仍旧活着?
他们之间日渐扭曲的关系持续到十三岁那年。
那是一个普通秋季的午后,迪亚哥正在照料马匹。这个时间段,大部分人都去休息了,结束完对这匹马的照顾后,他也准备去小憩一会。
然而有道声音停止了他的动作。
“哥哥。”
熟悉的,柔弱的声音。
他花了一秒时间戴上笑容,语气轻松愉快,“还没去休息吗,西塞莉?”他依旧在专心致志地照料马匹,没转头看她。他不想看她。
“哥哥……”
对方又叫了一声,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助与不安,甚至还有一丝颤抖。迪亚哥意识到,或许出了一点问题。他放下手中的工作,准备像普通的好哥哥那样,走到妹妹身边,耐心地询问、安慰她,然而脸上虚伪的笑容在看到西塞莉面庞的时候,消失了几秒。
他想问,你的脸为什么这么苍白,就像覆满薄霜的荒原一样。你的瞳孔为什么被恐慌占据,碎裂成一块块失去光芒的蓝色晶体。你的双手,为什么要一直放在身后?
他眯起眼打量她,试图搞清楚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她几乎摇摇欲坠。
迪亚哥来到她身前。“发生了什么,西塞莉?”他尽量让声音变得比之前更加柔和,
“哥哥。”西塞莉第三次颤抖着叫他,她深深地呼吸了好几次,声音终于能稍稍平静下来。她把一直藏在背后的手放到身前,用一种近乎奇异的语调说道,“我杀了人。”
那双手,瘦弱的手,沾上了血迹。
从地底深处,某样事物,攀沿而上……迪亚哥确信,那个时候,他听到了笑声。他的灵魂不自觉地在发笑。那一刻,魔鬼将他们二人连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