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看——”文适摊开那幅画,一张人像赫然出现在崔氏眼中,文适自顾道:“这是我画的《天宫神仙》,母亲不常说,咱每日在书苑读书,要将学的记在脑子里吗?你瞧,我已然记着了,还将它们画了出来,手如柔荑——”
“你大哥画的什么?”崔氏盯着画,突然止道。
文适努了努嘴,“叫什么《春雨》?说是画的夫子,我瞧了他画的,画上要什么没什么,哪儿来的夫子?真真儿是笑人!不如我画得——”
“你竟真赶不上你大哥半点吗?”崔氏声音突然高亢,似是尖锐的银针,戳破了方才气焰在上的文适,文适尚未反应过来,见母亲双目已有了泪花,又听道:“我原以为是你父亲故意腌臜我,原来你真得赶不上你大哥!”
文适立马还嘴,“母亲何故说这样难听的话!”
“你嫌难听,怎不嫌这画难看!”崔氏险些要撕碎手中的画,一幅墨痕已干的画旋于半空,随后落地,一盏茶泼在上面,画中的人霎时晕染开来,逐渐模糊。
“你与你大哥,相差不过一岁,你们尚且年幼,你大哥却懂得还恩,你呢!”崔氏指着地上的画,又盯着正冒泪花的文适,“你竟同外头那些吃花酒的公子哥有什么两样?尽想着这些路柳墙花?平日教与你的书,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文适再憋不出,嚎啕大哭起来,惹得周遭使女纷纷侧目,崔氏抹了泪,转视道:“倪妈妈,你去将这画烧了,莫让他父亲发现了。”
“娘子——”倪妈妈似有踌意,文适听后,上前忙将地上的画怀在胸口,一面啜泣:“不许烧!不许烧!”
“由不得你!”崔氏只用了半成力,从他怀中夺过了画,文适尚未站稳,一个踉跄倒地,倪妈妈于是上前去搀他,文适甩开了手,胡乱抹了脸,攥着拳头便要上前抢画。
“你个兔崽子,你要反天了不成!”崔氏将画举得老高,只一瞬间,那画被四分五裂,成了千万条碎纸,似千斤重砸在文适头上,“我告诉你江文适——”崔氏直呼他的名字,“从今以后,凡是有画课,你都不许去!待在书房给我安心读书,还有……”
后面的话文适听得不真切,他只顾蹲地上,将一片片洒下的画片拾起来,捏在手里,又揣进兜里,汩汩泪水如泉涌落在地上,画上,起初,他只是想让持家劳累的母亲,看了自己的画能开心,哪怕一刻也好。
文适跑得飞快,迎面撞见了回来的清云,此时见她揣着画,哼着小曲过来,清云鲜少见到二哥流泪,上前关切道:“二哥,你怎么哭了?”言毕,又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张手掌大的绢帕,替他揩泪。
清云比自己还稚嫩不少,见她如此问,文适再撑不住,心中的委屈化成泪水一股子喷涌出来,也不说是何事只管哭,清云轻轻拍着他的肩,二人坐在石上,待文适缓和了不少,他问妹妹:“你画的是什么?叫什么名?”
清云不知他出了何事,见他问,以为他好了,这才笑道:“我画的枝头上的燕子,我叫它《回暖》。”
清云摊开自己的画,一根无比粗壮的枝干,快占据了整个画布一半,枝干上,扭扭曲曲……似是一只鸟?文适苦笑起来,将画合上,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她,“你把这画送给我吧。”
“送你做什么?我还要拿给母亲看呢。”清云恐他要抢,宝贝似地将画揽在怀中。
母亲只喜欢大哥的画。
要说的话就在嘴边,文适瞧她一双发亮的杏眼,忽地咽了回去,只说:“好妹妹,你就送给我吧,我喜欢这画,改日,我请你吃糖丞相。”
“二哥当真?”“自然。”
那日春色甚好,大抵也是兄妹二人仅存的几丝温暖。
“二郎的书房里,统共四十七张画,每张画足有二尺长,主母可曾踏足?我有幸得他喜欢,能进书房,才发现——四十七张画,每张画,画得都是主母你的模样,二郎说,你不爱笑,我起初不信,直至我见了那些画才当真。”
司扇说得极其平淡,尽管面前上首坐着当家主母,她的言语依旧轻得像泛不起涟漪的小池,就好似当年,她初见二郎,再逢妹妹乌枝一样
“二郎时常做梦,他同我说,梦见的都是清一色的雨,时大时小,主母可知缘由呢?”司扇再次跪身磕头,“主母,我与二郎在一起的日子比任何人都久,他所想所念,我都知道,因二郎喜欢对我说真心话。故而我不能死。”
许久未有人再对她说这些话,崔氏心知,这亦是司扇的真心话,任何人在面对死亡前,所言皆是肺腑之言,可她身为当家主母,听惯了底下人在被发卖前的掏心掏肺的话,又岂能为眼前戏子的话动容,“你,连同那自缢的乌枝,你们外头唱戏的,花言巧语会哄人,若没有你们,他尚且能浪子回头,如今竟为了自家通房,与我翻了脸,你未做母亲,怎明白身为人母的苦衷?怎清楚身为当家主母,何事该做何样的决断?”
司扇见她依旧“雷打不动”之态,似在意料之中,她又磕了声响头,“主母说的极对,我也笨嘴拙舌,只知一件事——”司扇抬头,一脸决心看向她,“既主母有此苦衷,也有此愿,望二郎回头,我便能允诺,我可以做到。”
崔氏顿然愣住,“凭你?”
只刹那间,司扇能明显感受到崔氏眼底掠过的担忧,她似笑非笑,素音清冷,“自被二郎赎身进府,我便知自己身处何地,只求真心换真心,我便不怕受苦受难,也从未有任何僭越之想,即便是昨儿被打断了腿,我也要爬过来,同主母说这句话——我虽烟花女子,自知贫寒低贱之身,得贵人相看救我于水火中,我感激涕零,愿一生在此,守在二郎身边,二郎能与主母永团圆,也是我的终生夙愿。”
崔氏也忘了自己是多久放司扇回去的,只见她身影绰约,一步一步返回文适身边,崔氏顿然明白些许她的话,一双眼闭,再忍不住的泪水忽地滑落下来。
闻二郎已醒,司扇大喜,忙让小厨房将熬好的花胶汤盛在小碗中,自顾端着汤往书房去。
“二郎。”司扇如莲轻移,轻唤他的爱称。
见是司扇进来,文适忙起身,急道:“你怎就下床过来了?可吃药了?你坐,你先坐——”文适看着她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言语柔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