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蓬有眼,守得住,这窟窿眼洁白如玉;守不住,这窟窿眼都是脏污。
山高水远,凤来等得起。
第四日。
曦光微亮,小石台子上露水深深。汤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侯在院子外了,半碴子花色头顶蒙一层水雾,心焦不已。
“吱吱呀呀”,客房门从里面被推开。迎着晨曦,出来的是凤来。前者颤颤巍巍地迎上去,逮着兔子的鹰一样,脸露欣喜。后者施施然地拱手言:“汤老太太早啊。”
“仙人早,仙人早。仙人还没用过早饭吧?我这里早已经备好了各色早点。”汤老太太殷勤言。
侯了这老久,必然不是只为了请两位仙人吃个早茶,饭桌上谈事情才最方便。只是凤来讶然,他还不明白凡人的路数,只是可惜虽然汤老太太诚信可表,但玄姬必不会愿意和她一块儿吃东西的,他想,于是摆摆手,刚想拒绝。
又一声“吱吱呀呀”有门被推开。
“怎么了?”玄姬看着满院子的人问。她步子迈得老大,几步来到众人跟前,眼睛扫视小院一圈,又说:“汤少爷醒了?”这句是问的汤老太太。
这么快?玄姬心里暗忖。
“不不不,还没有。”汤老太太摇头,“多药还没醒,只是这人一点变化都没有,这?”要不仙人你去看看?
汤老太太一句话窝在嘴边没有说出来,眼睛期盼着,期盼玄姬能明白她的意思,期盼仙人能善解人意。
“哦,无事。”玄姬摆摆手,很习以为常的样子,“到时候了自然会醒过来,你着什么急呢?”
嘿,这话说的可不像人话。她孙子躺着昏迷不醒,她不着急谁着急?汤老太太也是个能憋的住的,愣是没吭一声。
这下还吃什么早茶晚茶的,若是汤多药时候到了却没醒,只怕这二人住过的客房都要被汤老太太砸喽。玄姬把人讪讪的堵走了,自己却想到了一件事。听闻汤小夫人莲多蕊娘家有一个庄子风景秀丽,玄姬想去瞧瞧。
只是汤多药还卧病在床昏迷不醒,莲多蕊无心去游湖赏莲,一颗心记都挂在了汤小相公身上。汤老太太长了顺风耳,玄姬这边刚踏步聚芳院,表明了自己的意思,汤老太太那边就风风火火知道了这事。一个小丫头过来传话给莲多蕊,大致意思是:你放心去吧,太阳离了你还掉下来不成?聚芳院这里有她守着。并让莲多蕊不要整日里闷着,一同出去散散心多好的事啊。
算一算,今日大概不到午时汤多药就该醒了,囫囵也没几个时辰了。莲多蕊苦笑,成亲三年多,就今个此时自己需要去散散心么?罢了,走吧。
是以一行三人出现在这湖心亭中。
今天似乎不适合出游,六月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
出汤宅时候,湛蓝苍穹里是白云滚滚,虽不见烈日,但绝对称得上是风和日丽,没有刺眼的光照亦没有暑气伤人,适宜的很呐。
马车行至庄子,几人下个车刚刚在小亭子里坐下,板凳还没捂热,这会儿的头顶却开始了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丫鬟花儿被差去取伞了。她刚走没几息功夫,天空即开始刮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气势十足,豆大的雨滴砸在头顶瓦片上,似要洞穿了一样,一副要把这湖心亭给淹了的架势。
这会子别说赏莲,亭外的雨幕里,天空灰蒙蒙的。这样的光景不像万物苏醒之晨时,倒像是黄昏踏至,昼夜不明。似黑白颠倒的时空错乱,黑云压势,挑拨人的心绪。
这会的雨势如此凶猛,花儿恐怕是暂时回不来了,玄姬叹息。
亭子里除了玄姬自己以外的两人都不由地看向她,以为玄姬有什么高弹妙论要发表。后者叹完气后却没在吱声,无事人一样凝神瞅外头的雨。
凤来摇头失笑,颇有几分无奈子在里头。莲多蕊蹙着细眉不解,捏着手帕看二位仙人打哑谜一样颇为知趣没有问。
风很大,雨斜斜地射进亭子里来,雨水刚好砸在莲多蕊的脚边,她斜着身子,欲提一提裙摆,忽闻玄姬又出声。
“汤小夫人,当日也有这般大的雨吗?”玄姬闲谈一样,眼睛还是盯着亭子外的雨。
莲多蕊愣怔了一下,裙子嫣红的薄纱松了手,落地全都沾湿了。眼睛直愣愣的好半晌才明白过来仙人问的是什么,当日,有几个当日呢?
回忆初次相遇,她清丽容颜多了丝恍惚,柔声道:“没有,那日天空晴朗的很,风也灿烂,云也灿烂。”
“哦?你是那个时候成为了莲多蕊的吗?”玄姬又是很平常一样的问,似乎不觉自己轻飘飘地甩出了一颗冲天炮。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又让人不是很懂,什么是成为莲多蕊?要不要说这种细思极恐的话啊。
“不是。”莲多蕊轻轻摇了摇头,贝齿轻露,是个笑模样,只是样子看起来有点惨。她表面看来似是并不吃惊玄姬的问话内容,像是终于解脱了的感觉,也许是有些事自己闷在心底太久了也是渴望找个人说出来的,结局也就那样了,不是么?
她言语平缓,语调却坚定:“我一直都是连多蕊,莲多蕊一直是我。外人都只道莲父爱女,特意建了这个庄子,却少有人知道莲家女儿自幼善凫水,这个闺女仿佛是水里的精灵,对水的喜爱到了不可或缺的地步,是以爹爹才建了眼前这个庄子。我呢,我一直在这里,不知道多少年月了。看日升日落,看佃户起桩,看房屋建成,看到莲家幼女淹死水中,看到莲父痛失爱女悲憷不已,我很羡慕,羡慕我没体味过的这种人间情,你明白么?”
莲多蕊又问玄姬,对话不过几次,玄姬看出莲多蕊是个比较脆弱的妖,心灵脆弱。她的灵魂好像是迷茫的,对自己的感情,对自己的决定都不自信。她想要别人肯定,想和别人共鸣。玄姬静静看着她,并没有回答,她们是不一样的。
“就这样,莲家别庄的莲池里少了一个莲花精,但是莲多蕊活了过来,那年好像是七岁还是八岁?自那时候起莲家的女儿就不爱凫水了,我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几百几千年,早已经厌烦被扎根在水坑里。爹爹一度认为我是鬼门关走一遭知道怕了,我看见他无人时的开心和惆怅,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多么快活,爹爹的担心令我快活,爹爹的疼惜让我快活。那是我从没接触过的东西,如今我却无以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