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霞飞路上的一栋西式小公馆,蔷薇电台所在地的门口,照旧挤满了人。电台事先登报纸预告了今天要播放的节目单和演播艺人的名字,评弹、新歌、滑稽戏、京戏、黄梅戏等等,花样繁多,那些戏迷和歌迷就早早蹲守在这里,想一睹偶像风采。
“今天我们一定要看到孟鹂。”一个穿长褂的年轻男人满怀期待地拿着节目单,对另外几个男女说,“我从她第一次上电台后就过来等她,结果每次都落空。今天我们一起瞪大眼睛,就不信看不见她。”
“你每次来都没看见她吗?是不是因为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见到也认不出来?”一个中学生打扮的小女孩问道。
“不会的。你听她的声音,感觉应该长得清清秀秀的,不胖不瘦的……”长褂男人立即澄清。他是附近一家洋行的职员,上班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远,在这家电台演播的人他几乎都见过了,没有一个长得像孟鹂……嗯,应该说是像自己想象中的孟鹂。
“你说这么多听众,没有一个人认识真实的孟鹂吗?”另一个穿一身洋装的年轻男人问,“家里人,邻居,同学,同事……没有听到这个声音认出她的人吗?如果有,可以打听看看啊……”
“哎呀,声音上了电台,都发生变化了……我表妹的同学在永安百货用麦克风讲广告,声音都听不出是她的呀……”一个妆容精致的旗袍女士嗲声嗲气地说。
“还有啊,孟鹂这个名字不像是真名,是艺名啊……”一个中年男人十分笃定地说,“她不想露面,可能是因为不想当明星,只是想唱歌而已……”
“总之,她太神秘了,让人更想了解她。”洋装男人眼中满是好奇和向往。他是富家少爷,追歌星是他的一大乐趣。
就在众人闹哄哄议论的时候,一个穿着宽松短打衣裤、戴一顶旧鸭舌帽的男孩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可以看到里面盛了两菜一饭,似乎是周围餐厅送餐的伙计。
众人一见他,立即闪开一条道,担心竹编镂空食盒里的汤汤水水洒到自己身上。
“小哥,又来送餐了?”长褂男人笑着跟他打招呼。
“是的呢。”小伙计用方言回答,那声音听来是一个十八九岁正在变声期的男孩的嗓音。
小伙计说完,点点头就要往里走,那个穿洋装的少爷突然叫住他。“哎,别走别走!”
小伙计一怔,回头看他。
洋装少爷低声说:“你每天给这里送饭,认不认识那个孟鹂啊?”
小伙计摇头:“我哪能见到?就是送餐进去,见不到的。”
周围顿时一片失望的哀叹。
小伙计转身要走,洋装少爷又叫住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大洋给他,说:“那你今天帮我们看看,就看看她长什么样,或者打听一下她本名,这个大洋就是酬劳……”
小伙计急忙缩回手,不肯收钱,连声说:“不行的不行的,老板知道就不得了了!我来回送餐,两边都要求不要乱说话的。”他说着,不等洋装少爷再说话,就匆匆进了院子,一路快步进了小公馆。
“哎呀,瘪三!”洋装少爷气得像骂人,“送到眼前的钱都不收啊,说一句话哪有那么严重!”
“也别怪他了,年纪小,找一份工作不容易……”长褂男人说着,看了看手表,遗憾地说:“今天就这样了,我得回去上工了。各位有时间可以等等她散场,到时候总归要出来的。”说完,他遗憾地转身走了。
陆陆续续地,又有几个人走。
电台的录制时间不长,剩下的人还在等。
期间,送饭的小伙计拿着空了的盘碗出来了,似乎不想再被人追问,低头快步穿过人群走了。
走过两个巷口,小伙计拐进一家餐厅,将食盒放在柜台上。
正在低头算账的老板沈家昂抬头看了看她,点头说:“回来了。”
小伙计点点头,然后莞尔一笑,转身去了楼上。
过了不久,一个身穿旗袍的小姐脚步情况地下楼来,一边走,一边轻轻地哼唱:“你为什么不能留一留……”
听到她的歌声,坐在楼梯附近座位的一个客人倏然抬头。此时不是饭点。餐厅里只有他一个人单独坐在角落里的位置。此时,他目光追随她的一举一动。她是珠圆玉润的女子,眉目清秀,不施粉黛,脸、身材和四肢都圆润饱满,像是稚气可爱的婴儿肥,又不乏少女的健康活力。
来到楼下柜台处,一个正在跟沈家昂说笑的少妇看见她,眉眼顿时弯起来:“蕴仪,你要回家了?”
“是啊。”被叫做蕴仪的小姐也眉眼弯弯。因为是表姐妹,她与那位少妇眉目间有几分相似。
“今天都顺利吧?”沈家昂小声问。
蕴仪点头,又低声说了一句:“可是,门口的人越来越多了,看见了心慌啊。”
“总之你要小心,千万别让舅舅发现……”卢芳茗小声叮嘱。
沈家昂看了看她们,说:“蕴仪,别听你姐姐安慰,你还是要准备好怎么跟舅舅说。你比预想的还受欢迎,也许他会理解你。”
蕴仪无奈地点点头,然后跟他们道别,出门去了。
“结账。”这时,那个客人也走了过来,对沈家昂说。
沈家昂看了看菜单:“先生,你的菜还没上呢……”
“不用上了,菜金照付。”那个人看了一眼菜单,将钱留在桌上,然后立刻出门去了。
沈家昂刚要说“还没找零”,餐厅的大门已经“咣当”一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