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重重院落,再走曲廊,左面长阶,之上便是大厅。
厅内炉火熊熊,宴席上皆是上好饭菜,均极丰盛。
“那日是我凭空出走,与季嬷嬷无关,请爹爹放了她。”凝萱跪在地上,面容惨白,毫无血色。
“萱萱来了?”二姐卫允荷勾起嘴角,声音细腻诱人。
“能不能请爹爹放了季嬷嬷?”她注视主座上的卫老爷,恳求道,“季嬷嬷自小看我长大,今年已五十有六,现在又是冬季严寒,受不了后院那些体力活儿。”
她一个头磕在地上,“我愿代嬷嬷受过。”
“萱萱这是做什么呀?”大姐卫引霜放下碗筷,“快起来。”
“是我。”卫允荷起身,挑眉道,“要我说,这下人合该好好管教,此这次弄丢了你,下次不知又要弄丢谁?”
“小荷说的对。”卫夫人插话道,她虽已近五十,却衣饰华美,面容娟秀,依稀透着昔日无双风韵。
只卫允荷这一个女儿,自然是帮她说话的。
凝萱怒极,一双厉目射去,“夫人向来宽厚待人,此次做出这等事来,难道就不怕旁人议论?”
卫夫人伸袖轻推紧挨的卫老爷,“老爷,您看这丫头,目无尊上,出言无状,多次顶撞咱们,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她平日不来拜见你我也就算了,今日居然……”
“老爷,这家宴是何等大事,你瞧她穿成这样,不伦不类,简直败坏家风,卫府忌日又是何等重要,她却不见人影。”卫夫人指着凝萱,毫不避讳。
“这连化山常人都不敢去,她却……说不定是勾结外人,背地里使什么阴谋诡计,又说不定是惹怒山神,要给咱家带来霉运……老爷可别忘了,她娘就是个不祥之人。”
卫府几代以来以“天下第一布庄”的称号名扬垠城,然这些年生意日渐没落,家道远非从前,卫老爷年事已高,心力不前,日日念经,祈祷先祖庇佑。
若是仔细追溯过去,大体凝萱出生之后,卫府生意便开始有衰败之迹。
她说这话时抑扬顿挫,尖酸刺耳,连一旁的卫引霜都看不下去。
“二娘也不能这么猜测……”
她们一言一语,凝萱眼里的光渐黯下去,怒气也勃然升起。
忽起身,她几步上前,抓住卫夫人的头发,抡起拳头,将其推倒在地,紧着赤脚蹬上去……
卫老爷面涨气青,怂然大怒。
“快把她给我拉开。”
凝萱气力不小,是拿出拼命的气势,下人拦腰将她提起。
“把她拉到祠堂口,面壁思过三天,不许吃饭。”
她红着眼,瞳底温热褪去,恨不得自己死在连化山。
年事将近,卫府上下忙碌,开宗祠,扫上房,收供器,请神主,悬先人画像……自然无人将白日中琐事放在眼中。
凝萱在祠堂跪了足足四个时辰。
她身子轻弱,摇摇欲坠,紧咬嘴唇,渐渗血渍,她盯着周遭一切,纯清如深潭的眸子越发模糊起来,犟似她,不肯求饶半句。
冬日阴冷,落雪成霜,后半夜忽得又飘起银尘,瞬间冻成冰渣。
负责看守的下人取伞返回,对落魄的卫三小姐,提不起半分怜悯。
“咱们虽然穷,可这大户人家的小姐,也好不过哪里去。”
若是身在垠城府外,怕是极少有人听过卫凝萱,逢人也只知卫府有两位掌上明珠,卫引霜,卫允荷。
至于这三小姐从何而来?又是为何如此受人诟病?他们也所闻甚少,总之在这卫府中,是顶着小姐的名头,过活却连丫鬟婆子不如。
“咱们也真是倒了霉运,大过年的,还要跟在这儿活受罪……”另一家丁本气急,加之这奇寒天,脾性更甚,他索性冲跪立雪中的卫凝萱扬喊。
“三小姐,你去给自己求个情,也放过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这卫家三小姐的位置若是给了我,也不至于过得如此凄惨,卫府家财万贯,怎么也得掏个几十贯银子,拿去消遣寻乐,也就是这么个小女娃,不知好歹……”
“我听说这三小姐她娘是个青楼女子,水性杨花,勾引卫家老爷,生下这么个没名没分的,后来被咱们夫人发现,撵了出去,后来不见踪影。”
“那卫大小姐又如何?”
……
一言一语,丝毫不避讳祠堂外雪避风声的凝萱。
后半夜,两家丁也渐疲惫下来,两人躲在风檐后,冷虽冷些,风吹不及,雪也掩挡,是个休憩的好地方,一人探过木窗,瞭看眼凝萱,风雪仍拍打在单薄衣料中,她身子垂软,渐趋倒下。
他正欲收回目光,忽见白影一闪,身形矫健,自十米高院壁飞扑而下,似与纯银雪地融为一色,那厮是个十分奇特的物种,一双敏锐的利眼在深沉夜色中显得机警异常。
“你看那……”
这人揉揉眼,正欲背过身同另一人指看,那白影却已盯紧自己,纵身一跃,猛朝自己抓过来。
“啊——”
只听凝滞空气中一声惨叫,这人伸出的手指已被撕咬去,鲜血汩汩外溢……
另一人毛骨悚然,他后退及角落,抄起身后的木棍,方才神色嚣张,秒变惊惶……
……
后半夜,院中传来触目心惊的尖叫,凝萱身子已僵住,她浸在风雪之中,分不清现实虚幻。
冷。
眼阖掩上,她陷入死寂深渊,依稀记得有个墨色衣角漾在自己跟前,还有道闪动的白影。
她以为自己会死,可她没有。
季嬷嬷却死了。尸体被随意抛在地上,穿着那件捣米硬褶残渍端开口布裙,浑身恶臭,皮肤腐烂。
凝萱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夜晚,难得晴朗,雪未飘,风未起,虽寒,抬头时却能见褶褶群星。仿佛那场持续了数月的大雪,掩埋梦境,泯仇灭冤的大雪,竟都不复存在。
那连化山上的落魄男子,身躯挺拔,背身而立,黑袍映月,衣袂翻飞,犹如圆月下闪形的幽灵。
凝萱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