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宵宁被电话铃声吵醒,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电话那头是妈妈的哭声,她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问:“怎么了妈妈?”
然后下一秒,她听见妈妈说:“你爸爸出事了。”
她甚至在那一秒打了个哈欠,才猛地坐起来,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的大脑宕机,想不出来那句话到底代表了什么,只是一边冒汗一边下床换衣服,腿都发软,手心里也全是冷汗。
拉开门推倒了凳子,砰的一声,楼道里没几个人,但都回过头看她。
喻宵宁的脑子里重复播放妈妈的话,每一个字都在她的眼前打圈,她机械地关上门,跑下楼,每一步都不明不白,畏惧将她吞没,让她像一个程序设定好的机器人。
妈妈蹲在抢救室门外,门上亮着提示灯,手术中。
喻宵宁跑过去,气还没喘上来,眼泪又落下来,她感到呼吸困难,有一双手将她的心脏拢住,剧烈跳动的同时疼得不能忍受,喉咙也被扼住,想要呕吐也想呼吸,可哪一件都完不成。
她抱着妈妈,眼泪怎么也擦不干,满脸都湿漉漉的,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夏天时学游泳,在泳池里滑倒,挣扎着越发站不起来,水灌进嗓子里,体内气压升高,心脏紧绷绷地疼,也喘不过气来。医院阴冷的空气在她张着嘴喘气的间隙灌进嗓子里,像刀片刮着喉咙肉,鼻子也刺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才从抢救室里出来,表情凝重地宣布死亡。紧接着是盖着白布的尸体被推出来,整个走廊寂静无声,她和妈妈都屏住呼吸,手掌按着心脏,用力得能给自己做一场心肺复苏。她看着妈妈扑倒在爸爸的身体上,医生护士站在一旁,整个世界都变成虚幻的影子,爸爸在这片虚幻中变成了一缕烟,在空荡的走廊里散开。
父亲的尸体停在殡仪馆,葬礼极其简单,老家已经没什么亲戚,最后葬礼上只有舅舅,以及父亲的工友,母亲的同事。
喻宵宁站在门口迎宾送客,听见不知道哪位工友说起:“包工头带着钱跑了,工地停工了。”
工地负责人出现和母亲谈起赔偿问题,身后窃窃私语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赔偿的问题还没谈妥,父亲工友先吵起来。
他们抓着包工头的衣领问工地停工的事儿,又问到工资什么时候结,一时间混乱得仿佛他们才是局内人,而喻宵宁和妈妈是局外人。喻宵宁没理会他们的争吵,走到灵堂里站在父亲棺前。她在这种时刻突然懂得了自己前面这20年被保护得有多么好,父母撑起来的那片天在这一刻才真真切切地塌下去了半边,而另一半母亲还撑着。她站在灵前同父亲道歉,说着我会保护好妈妈,会带他回老家,会尽快让妈妈过上好日子。
外面还是吵吵嚷嚷的,她说不上来那一刻是什么感受,她冲到门口大喊:“滚出去!”
寂静了一刻,有人说:“老喻葬礼,别在这儿吵了。”
她太过用力吼完只觉得大脑缺氧,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声音说:“要不是他,工地也不能停工。我家里……”
喻宵宁拎起脚边的凳子砸了过去:“滚出去!”
那个包工头躲在人群里附和:“要不是他,大家也不会做到一半工作没了,还拿不到工资。”
舅舅带着妈妈在外面商量赔偿事宜,没有注意到这边。
喻宵宁一步步靠近那个包工头,她捡起来那个小小的木凳,对着腰肥肚圆的人说:“继续说啊。”眼睛红得像要滴血,表情狰狞,是个赤脚的疯子。
有人来拦着她,那个包工头愣了一下又继续说:“来啊,砸我,砸我一下试试,我要躲一下我是你儿子。”
喻宵宁手里的凳子砸出去,他后退了一步,凳子砸在他脚边。他嘴里开始骂着下流的脏话,要冲过来打喻宵宁。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嘴里说着不要冲动,却没人去拦包工头,拳头就要落在她身上,她看见妈妈踉跄着跑过来,嘴里喊着什么她没听见,她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她挣扎着要冲过去和人干架,葬礼上出这种事实在不应该,但喻宵宁已经无暇顾及了,她的腿胡乱地踢过去,不知道踢到了谁,反正周围每一个人都一样,看笑话的同时还要抓住机会往她们娘俩伤口上撒盐。
“放开她。”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带进怀里抱着,一只手握在后颈轻轻地拍了拍。
“你谁啊你。”包工头嘴里还放着狠话,身体就已经往后退了两步。
“没事,我在呢。”
喻宵宁从那个温暖的怀里抬起头,是向沉。
向沉微微低头,和她对视两秒,她眼睛还红着,脸上是泪痕,向沉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何晋,跟他谈谈。”
何晋站过去,箍住包工头的手臂拉到了旁边去。
“各位,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心里应该有数吧。”
没有人说话,刚才还吵吵嚷嚷的,一下就熄了火。
“下次轮到谁家葬礼了,我也去闹事儿。”向沉笑起来,像个不懂事的小孩,语气顽劣中还带着恐吓。他的尾音带着气声,鼻息落在喻宵宁的头顶,手还一下一下地抚着喻宵宁的头发安慰她。
喻宵宁抱着父亲的骨灰回了科林,老家在山上,海拔高一些,比华江更冷。
父亲没有坟墓,农村里都是土葬,她和母亲商量许久,最后决定遵循父亲曾在闲聊时提到过的后事安排。请了人修坟墓,是合葬墓。
喻宵宁其实不太愿意,虽然村里还有一些活人墓,但那些都是老人的。妈妈说她古板,年龄不大思想老套。
“宁宁,爸爸妈妈只有你一个孩子,以后我死了没人帮衬着,你很难的。”
“妈妈现在先做一点,以后你也轻松一点。”
“从你爸爸出事我就想明白了,人啊,说不准能活到哪天呢。”
喻宵宁扭了扭,在妈妈怀里表示不乐意听这话。
“我也想和你爸爸葬在一起。”
“再说了,又不是修了坟墓就要坐着等死了,我还要看着你结婚呢。”
喻宵宁沉默着依偎在妈妈怀里,她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怕一开口就要流泪,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