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慕恒只看她一眼,很快便将目光移开,转身准备离去。
容岁尚不知晓他心中所想,从错愕中回神时,左慕恒已走出一丈之远。
她不大服气,提起裙摆颠颠儿追上去,抬手将人拦下。
左慕恒顿下步子,面色狐疑。
他身形颀长,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就这么睥睨着她,光从气势上来说,她已经败下阵来。
明明想象中,她应该理直气壮地声讨左慕恒欺辱君主才对,可不知为何,当她真正抬眼对上那双凌厉的眸子时,只一瞬间,便彻底失了底气。
她似乎有些理解沈吟香来时的心情了。
正如此时此刻,她心里不知何处也冒出来一个小人,爬到她耳边隆隆咚咚打起退堂鼓,唬得她自己反倒先后退半步。
听说左慕恒茹毛饮血,日啖生肉两斤白酒十两,她害怕些,也是正常,应当算不上软弱吧……
虽是如此,容岁仍旧不甘示弱地挺挺胸脯,昂昂下巴,双手往腰上一叉,俨然一副任性作派,“本宫可是正经人,在树上纳凉而已,才没有心怀鬼胎!”
只见男子挑眉,扫了一眼滚落在旁的木桶。
虽无言,也足以看出,他对她的话是半句也不信的。
她眨眨眼,尽力让目光不要因心虚飘向别处。
晃神间,左慕恒忽然抬起手,容岁如惊弓之鸟后退两步。
却见他面无表情地俯首行礼,“微臣冒犯,望殿下恕罪。”
分明是臣子最恭顺的姿态,可语气仍旧冷冰冰的,难掩身上桀骜。
容岁微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拜唬住,一时间不知如何措辞,只得呆呆应下。
左慕恒闻言,遂直起腰身迈步离开。
他无意与她多作纠缠,稍作退让,可求个清净。
然再度越过她时,忽而探出来只白嫩的小手,一把将他衣角拽住。
步子再度停下,他扭头,望向她的眼中已掺了许多不耐。
少女显然也看出他心中不悦,没再逞强,颤着杏眼看他,指了指滚落在一旁的木桶。
“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打好水藏上去的,你问也不问,便将它打翻了。”
她似乎有些怕他,说话声越来越小,浓密的眼睫沾上雾气,在阳光铺撒下闪出细碎的光,娇弱可欺。
“所以呢?”
“所以,”容岁试探道,“将军可不可以帮帮忙,把水满上,我今日还有事没办成,若搞砸了,我会睡不着,吃不香的!”
她说着,指节捻住他衣角,小心翼翼晃了晃。
男人垂眸盯上她那只手,默不作声。
容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尴尬地将手松开。
可眼下时辰已经不早,若再不赶紧重新准备,便来不及了。
“我当真不是要做坏事!”她仍不死心,干脆坦白,“严侍郎家嫡子负我,我费力准备此番,不过是……想给他一点教训。”
“他若欺君,何不杀了他。”
“那……那应该也不至于,”容岁一时哽住,“左将军你看,方才你将我和我的水打下来,不过是出于误会,我这人心胸宽广,不会同将军计较的,但是这水……”
左慕恒你速速赔我一桶水呀!
男人没有应声,只是扭过头,不去看她。
容岁难免有些委屈。
为了能给严欲丘一个教训,她不仅起了个大早,还又是骑马又是挑水,藏在树上动也不敢动,诸多辛苦都被左慕恒毁于一旦,偏偏她又不敢招惹眼前之人,只能自认倒霉。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她瘪瘪嘴,最终还是失落地松手,怏怏踱至木桶前俯身。
俗话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不动气,事事好,遇事不怒是良药,和气致祥,乖气致戾……
然而在指尖触及木桶前,忽见一只大掌率先握住桶柄,将其提起。
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左慕恒便利落地将水打好,带回她跟前。
河水浸了秋日的寒气,在桶里晃荡出叮咚水声,溅出几滴,沾湿她的衣角。
容岁垂首看着水面的倒影,忍不住弯起眉眼,莞尔一笑。
“多谢将军!”
左将军虽性情古怪,但似乎也不全然蛮横无理,尚有些人性呢。
“不必。”
男人语调低沉,回答得风轻云淡。
可不知为何,容岁总觉得此刻的左慕恒似乎褪去了许多锋芒,那双眸里,甚至隐约可察一丝……笑意?
她有些茫然,乐呵呵跟着他笑,顺嘴问道:“将军笑什么?”
左慕恒收敛情绪,朝她身后瞥了一眼。
她转身,循着男子视线看过去,却再也笑不出来。
只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行色匆匆,正朝这边赶过来,一张俊秀的脸上,满是无奈和心虚。
是严欲丘到了……
容岁僵在原地。
“笑你日后睡不着吃不香,能替朝中省些银两,丰我军军饷,”此时身后传来左慕恒漫不经心的声音,“不扰公主雅兴。”
说罢,他无其事迈步离开,严欲丘似乎认出他来,于远处便高声同他问了声安,左慕恒随意扫他一眼,作为回应。
有人坏她好事,末了竟还退得远远的在一旁看戏。
她要生气了!
容岁在心底哀嚎,想跟上去同他说理,奈何眼下严欲丘已快速走至她身前一丈处站定,她只能黑着脸,眼睁睁看左慕恒走远。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不知公主此次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她垂眸看着腿边满满当当的水桶,呆若木鸡。
严欲丘见她无甚反应,侧首瞧了瞧行至远处的左慕恒,目光在她二人之间来回扫了两眼,突然一副了然模样,“公主特地找我前来,莫非只是为了同在下表明已寻到新欢?”
容岁蹙眉。
“倒也不必如此,我将来是容安的驸马,婚期在即,还请公主莫要纠缠,我担心容安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