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欲丘别过脸昂首,故作清高地说着些她早听过的废话,她也不反驳,默默吸了口气,使了全身的劲,一把将水桶抱起。
男子仍在自顾自说教:“往前种种不过逢场作戏,你也莫要怪我无情,是容安她……”
那张嘴喋喋不休,说话间,却听“啪”一声响,严欲丘随即噤声。
刚刚还满脸不耐的男子,托她的福,身上被泼湿了大半,初秋的风混了寒意吹过,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她原是想出其不意把严欲丘从头到脚淋个落汤鸡的,眼下已不大可能,便只能多费些力气勉强泼他身上,虽比不得计划中那般痛快,但多少还能解些气。
男子羞愤地惊叫一声,目瞪口呆望向她。
“你你你……”
她听来只觉十分悦耳,回以严欲丘一个鬼脸。
“休要以为你有容安撑腰,本宫便真能任你欺辱,”容岁将桶甩至他腿边,砸得他又一声痛呼,“本宫不将你们做的丑事禀告父皇,是忧心父皇龙体,今日叫你来,只为让你看清自己身份,一个依附在容安身边的小喽啰,只管安安分分对容安卑躬屈膝便是。”
说着,她忽然想起来方才左慕恒狂傲不羁的模样。
昂首,叉腰,侧目,冷笑。
学得像不像不好说,但至少应该有几分神韵。
“日后少来本宫面前狗叫,如若不然……下回让左将军打断你的狗腿!”
严欲丘面色铁青,听到她搬出左慕恒,心虚地往远处看了一眼,遂愈发气急败坏。
眼看他喘着大气龇牙咧嘴半晌,甩袖欲愤然离去时,似是想起来什么,忽又回过身嗤笑。
“公主天真,觉得真能找左将军替你卖命?”
“怕是眼下情浓,明日一早便要成虚妄。我念及昔日情谊,奉劝殿下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功夫,且进宫瞧瞧眼下形势,你此刻再得意又如何,待过几日和亲圣旨一下,莫说左将军,便是那下贱的小倌儿,殿下也需撇了肖想。”
容岁闻言蹙眉,“你说什么?”
严欲丘见她愣住,似乎十分解恨,拧了拧衣上水渍,又道:
“如今陛下龙体欠安,耶挈蠢蠢欲动,南疆乃阴毒之地,我大靖距上次出兵北疆又不足半年,养精蓄锐才为上策,往日安弦长公主和亲耶挈,换得我大靖五十年安宁,是以有机会厚积薄发开千里疆土,前些时候耶挈将派遣使节前来大靖询两国和亲之事,太子殿下及朝臣皆主张以和应之,公主不妨想想,等和亲旨意定下,殿下您身为大靖唯一身无婚约的公主,还能与左将军交好几时?”
“殿下还是快些进宫吧,太子殿下如今恐怕正寻你呢。”
说罢,严欲丘长长舒了口气,假模假样朝她行了一礼,重重踢开木桶,扬长而去。
容岁立在原地,定定看着木桶咕噜滚到一颗顽石上头,颠簸出一声闷响,落魄停下。
严欲丘向来喜欢投机取巧,从前便借她的关系攀附太子,与容安定亲后更甚,他方才所言,怕是并非空穴来风。
太子仁厚,虽与容安为同胞,但也从不会对她白眼相看,反而一视同仁,因此还惹过容安跟皇后数次不快。
现下再看,他似乎并不如她印象中那般亲切。
容安喜玩乐,贪美色,突然与严欲丘匆忙定下亲事,本就反常。
此事似乎早有端倪,只不过容岁母妃早逝,无人可依。
如今,竟成了待宰羔羊。
失神间,忽闻沈吟香牵着马儿絮絮叨叨走近。
“阿岁,阿岁,你没事吧!这小马方才突然跑开吃草去了,害我追得好苦!”
“方才有人骑一骏马经过,那马好生威风,你这小白马本想追过去,还好被我拴在树上制止住了……”沈吟香声音越来越小,默了默,终于担忧地问出口,“你没事吧,刚刚严欲丘说的,我都听见了……”
“南疆那地方,好玩么?”容岁回身,朝沈吟香扯扯嘴角,“若我真被送去和亲,以你在沈府那般境地,是不是就没人给你撑腰了呀?”
“你不能去南疆!”沈吟香闻言,急得面色通红,“南疆阴湿,毒虫瘴气丛生,你去那里会受苦的……左将军,左将军战无不胜,耶挈再如何嚣张,我们还有左大将军,怎会轮到让你去和亲?严欲丘定是在胡说八道!改日,改日我陪你再去教训教训他。”
“还有,还有皇上,他向来疼爱你,断不会忍心将你送去偏远之地,你还要找个英俊潇洒的好郎君,给你做驸马呢!”沈吟香念叨到此处,拉起她的手便推她上马,“我们现在便去物色郎君,找个好看又体贴的,等你成婚了,太子他们再如何,也没法送你去南疆了!”
成亲?父皇要是打算让她和亲,又怎会在这种时候容她与别的男子成亲?
可严欲丘只说和亲是太子跟朝臣的意思,倘若父皇对她还心存一丝怜惜呢?
容岁思及此处,眼眸微动。
“吟香,你说的对,”她翻身上马,将沈吟香一道带上来,“我即刻就进宫。”
沈吟香下意识点头,愣了愣,又狐疑道:“进宫?进宫做什么?”
容岁甩甩手中缰绳,“进宫求父皇赐婚。”
若非今日一早来寻严欲丘麻烦,恐如今她仍被蒙在鼓里。
既然如此,在父皇和太子正经告知她此事之前,她先一步求上一纸婚约,也无可非议。
那把刀横竖都已架在她脖子上,干脆赌上一把便是。
她这人自小便不大走运,但她亦相信,否极泰来。
“赐婚?”沈吟香不可思议地高声叹道,“严欲丘已经是盈露公主的准驸马了,你何时又看上了谁家的郎君?求哪门子的赐婚啊!”
“总之……且找个听话,易掌控的吧。”
容岁在马背上晃得发晕,死死捏紧缰绳,加快速度,想了想,又摇头道,“不能太容易掌控,如此,亦会被旁人寻着余地。”
这一路心乱如麻,二人眉头紧锁,沉思良久,在巍峨宫城进入视线的一瞬,容岁忽而想起来一个人,心虚地抿抿唇。
“左慕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