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慢悠悠走了两天,清波已经能够很好接受现实,甚至开始畅想回乡后的生活,现在自己手里有银钱,再寻找到母亲姐姐和兄长的下落,想办法为他们赎身,一家子团聚仿佛指日可待。
护送的官兵对她也很客气,持京中贵人的印信,一路都在官驿歇息。
今日下了一些雨,不忙赶路,留在驿站歇脚。
驿管的侍人甚至端来香茶点心,清波饱饱睡了一觉起来,倚窗品茶赏雨,别提有多惬意。
这时候,魏无涯熬了两天两夜,刚回到镇远侯府。
他翻身下马,把马鞭扔给成宗,大步流星走进来,灌了满满一大碗冷茶,
“好不容易撬开嘴,你把人给我看住了。御史台的那些酸儒们再废话,你就把人提给他们自己问,省得再说那一战艰辛,粮草运送不及时,是咱们给自己找借口!”
成宗严肃点头,“将军放心,我亲自带人看守,最多半个时辰就去查看。”
魏无涯蹬掉脚上乌皮靴,爬上罗汉榻,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
“行了,你也回去抽空眯一阵。”
他身上穿的还是那日赴宴的皂色圆领袍,胸前和两臂绣的银色山海飞鱼,已经被揉搓的变了形,海浪翻滚,绵延远去,仿佛失了重心。
他支起上半身,取下腰间硌人的嵌玉石腰带,忽然想起来,“人安置在哪里了?”
成宗反应慢了一拍,“将军问谁?”
魏无涯差点就把腰带摔在他的脸上,“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合着我交代的话就是个屁!”
“不敢!”成宗挨了骂,立马反应过来,面露难色,“别生气。三皇子遣人来说:那女子……说自知卑劣,不配侍奉将军,自请离京返乡,三皇子本来是不肯的,可一时不察她竟上吊自缢,要不是发现的及时,人就没了,三皇子见此只能让人送她回乡去了。”
魏无涯翻身坐起,“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他咬牙切齿,“当时怎么不来报!”
成宗心中十分委屈:昨日一得信就去报了,当时你正在和浑尔丹较劲,还没开口,就被撵出去,险些还挨一顿骂。
但是他不敢说:深吸一口气,“属下知错。”
魏无涯冷哼,“她不是教坊司的舞姬吗?还回乡干什么?你看看去哪了,给我追回来!”
成宗蹙眉,斟酌着劝慰,“将军三思……”
迎上他冷冽的目光,鼓足勇气道:“三皇子这些话,未必全是真,倒更像是托词。你想想,皇上有意要将公主许配给你,已经几次探过你的口风,三皇子和公主一母同胞,把人送走,想必更多是为公主着想。将军这时候再去寻人,岂不是明摆着和人对着干,不如先等一等,毕竟这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道理他都懂,只是大大的不耐烦,“谁稀罕娶什么公主,当什么破驸马!自打进京以来,我就束手束脚,这样不行,那样不妥!实在烦人,还不如回我边境的大营里痛快!”
他重重砸回榻上,心中烦闷不堪,烙饼一样滚来翻去。
熬了两宿本来很乏累,这时候却再也睡不着,他一气之下翻身坐起,摔袖脱衣,“备水!我要洗澡!”
成宗见怪不怪,着人前来服侍。弯腰捡起地上横七竖八的两只鞋,就听见他嘀嘀咕咕一路暗骂往净室去,
“老子这样的七尺男儿,你宁肯寻死也不跟老子?!”
*
从上京到建陵,七百多里的距离,从官道走,不疾不徐的赶路,也就半个月的时间。
进城那天,是四月十二,风清云朗,琼花满树。
清波看着粉墙黛瓦,街市喧闹一如往昔,一时欢喜一时心酸,竟是说不出的百般滋味儿。
这些天她和护送的官差早就混熟了。
看她性格温和,未语先笑,一路上又听话顺从,不给他们添麻烦。年长一些的那个官差好心提醒她,
“你别光顾着高兴。我们只负责给你送到建陵,就得回京交差。不管往后是什么境况,我们可都帮不上忙。”
“谢谢王大哥,我知道的。”这是关心她,清波心中很感激,“祖父母去的都很早,父亲的弟兄三个也早就分家了。大伯和小叔虽然没有做官,但是他们做丝绸生意,也很有家底。那年父亲一出事,他们为此四处奔走,不曾懈怠推辞,我如今回来投奔他们,想必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当年她还小,印象中几家来往密切,大伯母和小叔母还常常送来绸缎、珍玩给她姐妹。
听了她的话,另外一个年轻些的官差,表示不赞同,“但愿你是傻人有傻福吧。”
随即跳下车,照着清波提供的信息,前去问路,顺便打听一下她大伯的为人。
乔世文是建陵有名的绸缎商,百姓都知道他极为富有,倒也没有十恶不赦的名声,只是问的深了,也有人咂嘴摇头,“不好说。有钱人能有钱……自然有些过人之处。”
如今住在城南万松巷的一处大宅子,占地广阔,连着花园,大半个巷子都是他的府第。
马车一路朝城南驶去,清波从荷包中掏出四两碎银,分别递给官差两人,
“王大哥,周大哥。这一路辛劳,多谢你们的照拂,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你们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回去路上买点酒喝。”
年轻官差叫周茂,一路上对她多有照拂,生的白净文雅,气度翩翩,起先清波都以为他是哪家的贵公子,“你自己还是泥菩萨过河,那点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往后用钱的地方多的很,自己收好了。”
另外一个也道:“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本来就是奉命行事,走南闯北的,早就习惯了。”
清波也不再劝,用一方素净的白手帕包着碎银,悄悄放在门框边的小几上。
说话间过了坊院,远远就看到“乔府”的烫金牌匾,在日头下泛出碎金的光,石矶两旁蹲踞着雄狮,富贵气派。
周茂上前扣门,通禀来意。
清波望着飞扬的门阙,忽然有些忐忑,她此时也并不确定,大伯还能不能接纳自己,毕竟她是犯官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