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
少顷,钝刀被高高扬起,疾速挥下,汉子极力挣扎,终究是寡不敌众,无济于事。
“慢着!”一声抑扬顿挫的喝止声袭来,身穿锦衣,面罩幂篱的男子拨开人群,信步上前。
庄头观他装扮,目露精光,问:“郎君有何贵干?”
男子开门见山:“这人,欠了多少贯?”
庄头一听便知有戏,比了个手势。
“壹佰贯。”(2)男子嗤笑,命仆役抛出数块金饼,足有数十两之重。
庄头仔细掂量几番,立即喜笑颜开:“郎君,请便请便。”
*
自春日宴回府不过五六日,阿难就被林叔遣来内院报信,他一路疾步穿过二门,流星似的蹿到宋迢迢面前。
匀气的时间他都不敢花费,只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禀话:“娘子,咱们、咱们府被人告上公堂了!官老爷说,要、要派衙役来宣人呢!”
宋迢迢手中茶盏“哐当”坠地,上好的洪州窑青瓷,碎了满地。
宋家打宋父那辈起就子嗣不丰,原说两郎一女,临到如今,仅剩一位外嫁的女娘,也就是宋迢迢的姑母。
姑母远在益州,自然无法理事,是以正经当家的只有一双孤女寡母。
杜氏不在,宋迢迢只身前往官衙,她并非头回进衙门,却是头一遭入公堂。
公堂内,衙役两厢伺立,拄着水火棍,齐声高叫“升堂”,刺史着官服自东门登上大堂,理了理大腹间的躞蹀带,念过呈状词,遂要轮番纠问两曹。(3)
宋迢迢单薄的膑骨嵌在跪石中,公堂上未经传召不得擅动,她只好勾着腰,视线在陈旧的青石板上流连,耳畔响起苦主字字泣血的供词。
其实不必听,状词中说得一清二楚,来时她也曾多方打探,原是那溺死的偭户遗孀在发难。
刘氏声泪俱下的描绘着宋府的恶行,以身上的痼疾伤痕、收买的四邻为佐证。
她披头散发,尖声申斥宋家名下的粮庄,说庄头素日是如何欺压偭户,说东家是如何的敛财苛待,直将她的夫郎活活逼死了。
宋迢迢静静听完,终于轮到她呈供,她恭谨顿首,叩拜上座明府,尔后直起腰身,只说了一句话:“禀刺史、禀各位官爷,这桩案子数月前已受过审理,并于三月二十日定案,想必甲库(4)中皆有记载。”
“现今,莫非是要推案重审?”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
概因多数公堂官吏都明了,大舜的翻异制度颇为严格,各地审案定案后,即会以公文的形式发往大理寺,汇入甲库,以供寺内官员参详,日后也可作为地方官员的考课依据。
一旦决意翻异,便要层层上报,逐次重审,搞不好还会令三司起疑,直接调度到中央会审,岂是说翻就能翻的。
柳安通在扬州做了多年的刺史,审理过的大小案件不知凡几,怎会没有考量到这节关窍。
也正是因为他任职刺史多年,课考已满,不日便要回京述职,往京畿一带升迁了。
按例这位置该由何皋接任,往后扬州如何与他并不相干。
故尔那刘氏呈状词时,他甚至没有过眼,全凭何皋处置了,权当卖何家一个面子,这才令局面混乱至此,不讲章程。
柳安通轻咳一声,拍下惊堂木,沉声呵斥:“肃静。”
他静默片刻,方才道:“宋氏女,公堂之上,不论人犯还是苦主,只需呈述供词即可,你怎么反过来诘问明府呢?”
宋迢迢神色自若,毕恭毕敬的答话:“柳公明察,正是因为此案已有定论,验状(5)、佐证供词、赎铜金额尽数在册,桩桩件件,俱是诸位明府们勘验过的。”
她折下腰身,扎扎实实顿首,哀声道:“请柳公明察!”
她生得光艳动人,一双眸子清凌凌的摄人心魄,仪态端方,措辞也极具说服力,众人不语,心上的秤杆却不自觉地偏移。
毕竟宋家这么多年抱诚守真,克勤克俭,并非那起子刁滑之辈。
柳安通侧座的何皋瞧了,忍不住出声诘难:“好你个宋氏女,巧言令色,混淆是非,照你这么说,本朝的翻异别勘制度是全无用武之地了?”
宋迢迢立刻顿首,抬眸戚然道:“奴有一舅父,忧国奉公,执法如山,奴受其教导,从来是以清正立身,不敢有一丝不臣之心。”
此话既出,谁敢轻易接茬,柳安通思及她那个即将升迁中丞的舅父,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只得撂挑子不干了。
何皋气得吹胡子瞪眼,亲自命人将她羁押入狱,听候问审。
宋迢迢打从听到这桩消息便觉得诡吊,刘氏一个寡妇,带着失怙的幼子,与宋家这种豪奢打好关系才是上策,哪里还会朝她家门楣上泼脏水呢?
直到看到何皋,她遽然顿悟了。
何家。
原来是何家。
想来有人察觉到何庆之死事有蹊跷。
究竟是从何处察觉的?
她闭目,靠在冰凉的石壁上静思,虫鼠的腥臊气味充斥她的鼻腔,犯人凄厉的嚎叫声、令人作呕的腐肉气息,自远处牢房断断续续涌来。
狱卒顾忌宋迢迢的家世,不敢配给她太恶劣的牢房,她所处的地方僻静,尚算洁净。
只有一点,她怕鼠类,尤其怕硕鼠,牢房这种地界偏偏格外多。
她紧攥着手中的木棍,几乎一夜未合眼,每每困意上涌,她便狠命掐自己的手心。
次日,韩嬷嬷与碧沼买通狱卒,前来探视,瞧见她满手干涸的血痕,二人登时泣不成声。
宋迢迢笑了笑,隔着狱房的栅栏宽慰二人,到底是韩嬷嬷阅历丰厚,沉得住气,同她论起正事。
“小娘子素来是主意正,心里头有盘算的。现下夫人不在,府里上上下下都拿你当主心骨,但凭差遣。奴一把老骨头,为了娘子,为了宋家,更是无有不依的。”
韩嬷嬷年近四十,做惯了针线活计,指腹厚茧粗粝,舍不得用指头抚她娇嫩的面颊,只一下一下摩挲她乌黑的鬓发,温声安抚。
碧沼哭的说不出话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