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公交车行驶到终点站,车上只剩林逾静一人。
“终点站了,小姑娘。”
公交车司机停下车,扭头喊了一声。
林逾静猛地惊醒,双眼惺忪。
“不好意思。”她提起行李,下车。
浙南多山,加上姑姑家在乡下的山脚下。林逾静入目便是碧翠的山峦,起伏连绵。她走了十多分钟,才看到姑姑家那间两层楼的水泥平房。
“静静回来了?”
姑姑林桔芳戴着一顶草编的宽帽子,方脸被晒得通红,脚上还有一双高筒的棕色胶鞋,鞋侧还沾着干透的皲裂泥点。
一看,便知道是刚刚从菜地回来。
“嗯,我们军训结束了。”
林逾静跑了几步,走到姑姑身旁,想帮忙接过林桔芳手里那颗卷心菜。
“不用,这地里刚刚摘得,还带着土呢。别把衣服弄脏了。”
林桔芳摆摆手,看看侄女微红的脸颊,又问,“怎么不戴帽子?”
林逾静伸手摸一下被晒得发烫的头顶,稚气笑笑,“我怕我妈等太久,赶着回来,忘记戴了。”
“泥兜*。”林桔芳用方言骂了一句,脸上却是亲昵又心疼的笑意。
然后,又轻轻叹一口气,“你妈...你妈昨晚打电话给我,说在虞城有事情,今天不过来了。”
林逾静心里倏然空落落的。
又怕姑姑担心,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哦,那我等一下给她回个电话。姑姑你到时候把手机借给我。”
林桔芳点头答应,又催侄女快进屋。
两人走进屋子里,水泥房里光线幽暗,却是一瞬的沁人凉意。
林桔芳摘掉帽子,走进厨房,“静静,你还没有吃饭吧?姑姑给你煮个面条。”
“不用了,我......”林逾静想起这时候,姑姑的婆婆应该正在屋子里休息,立马放轻声音。
她走进厨房,指了指冰箱,“有剩菜吧?我随便吃一点就可以了。”
“也行,饭还热,在锅里。”说着,林桔芳瞧到冰箱下一摊水迹,转身从外面拿进拖把,“这冰箱和你差不多年纪了,估计里面堵了,老有水流下来。”
“姑姑,我来拖吧。”
“不用,你去吃饭。”
林逾静还想说什么,但转念收回声。绕过姑姑,打开冰箱门,拿出中午的剩菜。
姑姑习惯用猪油炒菜 ,一碟白菜和一碟豆干放在冰箱里,冷却之后上面便是一层凝固的白色猪油。
林逾静不喜欢油重的食物,但什么也没有说。
所幸米饭带点温热,她把白菜先埋进米饭里,等猪油化掉后,才送进嘴里。
“休息两天之后,学校就正式开学了吧?”
林桔芳拖好地,收了拖把,拉起风扇,在林逾静对面坐下。
“嗯。”林逾静点头。
“挺好,挺好。”
之后,林桔芳又零零碎碎问了一些军训的事情,林逾静一一回答。
姑侄两笑呵呵的,林桔芳刚要再说什么,听到厨房外有人走动的声响,她脸上的笑意凝住,啐一口,“估计那老太婆起来了。”
林逾静知道姑姑口中的老太婆是她的婆婆,也知道婆媳两人关系不睦。
见林桔芳起身走出厨房。
林逾静停箸,回头又望一眼姑姑的背影。
一个月前,林逾静在村口听到几个老妇聚在一起,用方言嘀嘀咕咕。
——“老杨家那媳妇,当时娶进门说是初中生,有学历。但是到现在还不生小孩,有什么用!”
——“不是还把侄女接来住吗?拿自家的钱给她哥养孩子,聪明的哦。”
——“都说侄女有时候会像姑姑,可是那女孩倒是漂亮的不得了,和杨家那媳妇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我听说啊,那姑娘的妈也漂亮的很”
——“红颜祸水知不知道,就因为那婆娘太漂亮,所以克死丈夫啊。”
腌臜的话题从姑姑转移到母亲,但总归都和林逾静相关。她咬紧后槽牙,憎恶和恨意像是心间疯长的野生藤蔓,死死绞捆着她。
林逾静觉得窒息,也觉得无力。
指甲嵌进虎口,生生地发疼。
最后,还是默不作声,从村口绕开,换了一条更远的乡路走回了姑姑家。
想到这些就没有了胃口,林逾静把两蝶菜放回冰箱。
又洗净碗筷,放轻脚步走出厨房。
在外屋遇到姑姑口中的“老太婆”,按村里这边的习俗,林逾静喊了老妇一声“奶奶。”
老妇拄着拐,佝偻着身体,没有给林逾静一个眼神。
只是瞟一眼身旁的儿媳,“最近,家里的米吃的有点快,你下午去村口买一袋回来。”
老妇又低又哑的声音,永远像是卡了一口浓痰在喉咙里。
林逾静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都听出这话中的刻薄和暗讽,更何况是林桔芳这三十多岁的人。
林桔芳脾气火爆,瞪着眼,猛地一个回头。正要发作,林逾静走到姑姑跟前拦住她。
又转过身对老妇说,“奶奶,我等一下去村口赵爷爷那里修鞋,我可以顺路去买米。”
老妇没有说话,转身又往房间里走。
林桔芳看着自己婆婆的背影,气的一张方脸愈发红。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最后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静静你在家休息,等一下姑姑去。”
“姑姑,我真的鞋子开胶了。”说着,林逾静抬起脚,用手捏开帆布鞋的侧边,笑了笑。
“行,姑姑下午给你钱。你提一袋小的回来。”
说完,林桔芳转身往屋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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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林逾静换下帆布鞋,用一只黑色袋子装着。她打着伞走到村口。
修鞋的赵爷爷支着一把巨大的遮阳伞,小板凳和修鞋的工具都摆在阴影里。
“赵爷爷,我鞋子坏了,需要您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