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逾静把装着鞋子的黑袋子递过去。
“我看看。”
赵爷爷长得干瘦,干得是脏活。自然衣衫不甚整洁,伸过来的双手亦是黑乎乎的。
林逾静笑说:“就是右脚的侧边开了,需要您补一下。”
“好的,小意思。”赵爷爷检查了一下鞋子,又说,“现在条件越来越好,村里修鞋的人越来越少了。你这小姑娘可真会过日子。”
林逾静知道赵爷爷的话丝毫没有恶意。
但她心底隐约几分难堪,是把自己的寒酸暴露给他人的那种耻感。
“赵爷爷,我等一下过来拿,我先去旁边买点东西。”
“好的。”
几米开外有一家小卖部,白色的货架和门口一张收银桌,守店的青年一头黄毛。
村里谁缺点盐,少点糖,都会来这里解决,不求高档只求便捷。
林逾静收了伞,走进店里。
黄毛青年右眼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发间。他的面相极凶,含着烟,浑身的流氓气。
听到有人进门,他抬头。
林逾静有些发憷,指了指收银台上,一台座机电话,“这个可以用吗?我要打电话。”
2013年,一般人都已经用上手机,这样的座机电话几乎无人问津。
黄毛青年愣了愣,起身将电话掉个头,“可以。”
说话间,吐出一口烟 。
林逾静提前在牛仔短裤里装好了零钱。
她摸出纸币,攥在手心,“怎么计费?”
“什么?”黄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盯着女孩清凌凌的眼睛,轻咳了一声,“不是计费电话,你随便打吧。”
“谢谢。”
林逾静正拿起电话听筒,黄毛青年起身离开了收银台,转身去整理货架上的物件。
林逾静按下一串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电话嘟声响了好久,在她准备挂断的前一秒,才被接通。
不待对方开口,林逾静喊了一声,“妈妈,是我。”
电话那头的黄韵芝急忙问,“静静,你是在哪里呢?这号码我刚刚以为是骚扰电话。”
“我在姑姑村口的小卖部,用这里的座机打来的。”
“静静,对不起。妈妈今天实在太忙,本来已经买好了从虞城回来的高铁票,但是临时又有事情。”
林逾静攥紧电话听筒,一定是阳光太毒辣,
晒得她喉间发紧,“嗯,没关系的。”
在林逾静小学三年级时,父亲因为疲劳驾驶,在高速公路上当场车毁人亡。
黄韵芝长得脱俗,林逾静的美貌便从母亲这边继承而来。
事发当年,她也还年轻,很多人来劝黄韵芝改嫁,可她执意一人将女儿拉扯带大。
艰辛世道,孤寡母女。
十多年来,母女两是什么苦都吃过。相依为命至今,彼此感情甚深。
而几个月前,黄韵芝结婚前的同乡联系上她,说自己在虞城做服装批发生意,需要一个信得住的朋友帮忙看店。
同乡开出的薪资诚意十足,黄韵芝考虑到女儿今年升入高中,以后又是四年大学,巨大的经济压力就摆在眼前。
权衡再三,她咬咬牙,将女儿送去姑姑家,只身一人去了虞城。
黄韵芝又问,“这两个月在姑姑家住的习惯吗?”
林逾静抿紧唇,似乎有一团泛着酸意的棉花梗在喉间,酸味激地她鼻尖发酸。
林逾静不敢多说话,只用力挤出一个字,“嗯。”
“虽然是姑姑,但总归是别人家。周末回去要懂事,凡事都得留心多帮忙,千万不能给你姑姑惹麻烦,知道吗?”
类似的话,在林逾静第一天出发去姑姑家里时,黄韵芝就已经交代过。
她点点头,又想起是在打电话,于是开口道,“妈妈,我知道的。姑姑姑父都对我很好,奶奶...也对我很好。”
“那就好,军训这几天和同学相处的怎么样?”
“我的室友都很好,学校宿舍的条件也很好,还有空调。”
“这几天天气这么热,你体质弱,军训的时候没有中暑吧?”
当然不能将中暑的事情如实告知,林逾静撒谎,“没有。”
“也不要省钱,知道吗?中午在学校里吃饭的话一定要吃好,现在刚好是长身体的时候。”
“这些我都知道的。”
“妈妈昨天在你那张卡里打了一些钱,你到时候取出来,去给自己买个手机。生活费也转了。”
“我生活费有,之前我去——”
林逾静立即噤声。
完了,说漏嘴了......
前几个月跟着姑姑出厂里打工的事情,林逾静是瞒着黄韵芝的。
一紧张,林逾静不自觉的用手指一下一下扣着牛仔裤的裤缝
“你哪里来的钱?是不是去厂里了?”
黄韵芝急问,声音中带着哽咽。
村里那些工厂都是家庭作坊式的,黄韵芝自己是去过的。昏暗的环境,浑浊的空气,刺耳的噪音,机床里翻飞出的碎屑......
林逾静眼眶微红,“妈妈,我就是跟着姑姑帮忙清点产品数量,然后用叠包装盒,很简单的......”
林逾静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她听到电话那头隐约的啜泣声,她顿时无措,又喊了一声,“妈妈。”
电话听筒安静了几秒。
黄韵芝重新开口,“静静答应妈妈,以后不准再去了,知道吗?你周末去买个手机,妈妈那朋友说什么什么信,打电话不要钱,还可以看见脸。”
“妈妈,是微信。”
军训那几天,林逾静已经在伍今遥那里得知了这款软件。
本想说高中规定学生不能带手机答应,但听到妈妈不容置喙的口吻,她不再拒绝,轻声嗯一下。
林逾静又听着黄韵芝嘱咐购买手机是砍价的技巧,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小卖部里的黄毛青年,他一直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