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镇,地处大昭国腹地,放眼望去宛如一块苍翠的翡翠,一条大江携沧澜剑气,将其拦腰斩断,分割为东西两洲,东洲沿江称西郊,西洲沿江为东郊。与它名字不同的是,整个山海镇地处一片大平原,既没有山,也没有海,之所以叫山海镇,纯粹是因为某位没落三品大员诗与远方的情怀,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原名实在太难听:牛埂荡镇;没落的三品大员没落前实在接受不了,酒席上逢人就介绍,自己牛埂荡人…
常家,酥油灯照亮了整个二进制的宅院,虽然门庭立柱的朱漆鎏金皆已脱落,院落陈设也弥散着颓败的气息,但是好在宅子格局是规整的二进制,虽三分败落却不失排面…
接生婆慌慌张张,脚步踉跄的跑出常家内院,眼神里飘忽着阵阵见了鬼般的惶恐,一路念念叨叨:南海观世音菩萨,阿弥陀佛,民女罪过,罪过…
“你这婆娘怎么疯疯癫癫没个正形,”阍人老张拦下惊魂未定的接生婆,用泪巾擦去眼睑溢出的浓泪,三颗门牙颤颤巍巍,“少夫人生了?”
“那孩子,那孩子打娘胎里一出来,就盯着少东家说话…”接生婆头也不回的疾步逃离常家,远去的背影宛如一个绿色的陀螺,蹬了一对风火轮。
很快常家媳妇生了个鬼童子的消息,在山海镇传的沸沸扬扬,有说常家少东家早年造杀孽太深,恶鬼夺舍前来寻仇的,那鬼婴一出生便带出来一对犬齿獠牙,盯着他爹常远山讨要说法;也有说常家少东家当年砸城隍庙,埋下了祸根,那鬼婴皮肤通体赤红,一出生便张着一张血盆大口,朝着他爹常远山扑咬过去;更有甚者说常家少东家,十二年前背叛了先皇,这回是遭了天谴了,那鬼婴一出生三个脑袋六条手臂,活脱脱一个地狱罗刹…
谣言传的玄乎其玄,道者道闻者闻,闻者道道者闻,道者信闻者亦不疑,于是乎,常家门庭若市,于是乎,常家闭门谢客,于是乎,阍人老张提着烧火棍赶人…
附近的商贩很快从中嗅到了商机,卖藕粉的摊子支楞起来了,卖鬼神面具的摊子支楞起来了,卖驱邪法器的摊子也支楞起来了,连算命先生的摊子都搬过来了。
常家宅院外有多热闹,常家宅院内就有多煎熬。日月昭然天恨水,星辉碎落漫乌蓬;衷肠寸断几人回,只缘身在不言中。常家大厅内,常远山抱着熟睡的男婴侧坐,常远山的老爹常齐坐在正席上,气的端茶杯的手止不住颤抖,当然也有可能是被他小孙子吓的;常远山的老娘林梅提议,请位得道高僧好好做场法事驱驱邪,一来替宝贝孙子纳福消灾,二来安定人心,常远山的弟媳秀姑深以为意,瞥一眼常远山和他那倒霉侄儿满脸嫌弃,常远山的弟弟常远海,呃,常远海暂时没意见,并为家人们送了一条空板凳。
“胡闹,真要是请来高僧做法,岂不是更加惹得外人笑话,以后还怎么见人?”浓眉紧锁,皱纹如壑,挤得深棕色的脸庞宛如大山十里绵延,常齐盖上茶杯,正想拍桌子上,倏然眼里寒芒一闪,浑身打了个寒颤,情绪即刻冷静下来,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青花古窑茶杯轻轻安放在桌子上,眼里溢着怜惜的柔光,“我常家的孙儿岂会是鬼婴,世间岂能有这般白白嫩嫩的鬼婴。”
“爹,糊涂不得啊,哪家孩子生出来不哭,开口讲人话的,不是鬼婴是什么?我家政儿可是两岁才开始牙牙学语。”秀姑瞥一眼常远山怀中婴儿,做害怕状。
“二房,你这话说的是人话?莫非你也觉得我们常家罪大恶极,惹得天人共愤,还是说外面这些风言风语也少不得你的功劳?”方娟虚弱的从房间走出来,常远山急忙起身过去搀扶,却被方娟一手拧住了命运的耳朵,“我怎么就跟了你这么个受气包,别有用心的人手都戳你脊梁骨上了,你倒好连个屁都不敢放,你当年御刀卫的威风呢?砸城隍庙的胆魄呢?”
“大房的,你说谁别有用心呢?别以为刚生了个儿子我就会让着你。”秀姑激动的站起身来,双手叉腰摆出架势。
“我不管你打什么算盘,你若是胆敢把算盘打到我家志儿身上,咱们走着瞧便是,来日方长,”桌前坐下,方娟抱着婴儿依偎在常远山怀里,俨然一副娇小柔弱的女子形象,“有那个心思,不如好好管管小叔,毕竟独守空房的滋味也不好受。”
“大房的,而今好生气派呀,上个月你瞒着爹娘偷偷给你那赌鬼老爹还债,这笔账咱们还没算呢,今天爹娘都在,正好盘算清楚…”
“好了,妇道人家,成天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远山过些时日外面消停了,带着志儿去寺庙寻位高僧看看。”老爷子拍案而起,本就是佃农出身的他,不善把持家业,亦不知如何去调解家里的纷争,这些年常家突然兴起而后又急转直下迅速败落,已然令他疲惫不堪,如今权势不再,外头落井下石者众,家里仅剩的几十亩地和一个粮铺不知道让多少人垂涎欲滴,他已经感受到了浓烈的危机。
当年迫于生计,常远山14岁便应征入了行伍,后因屡立战功,17岁调任京都宣武门禁军营尉兼御刀卫衔,隶属皇帝亲军,由于胆识过人办事凌厉风行深受先帝信赖,常家由此迅速崛起,但是好景不长,三年后先帝病重弥留之际,二皇子悍然发动宣武门兵变,意图武力谋夺皇权,常远山率领五千禁军死守三天,终城破,因为守得太用力,常远山被打上太子党标签,收监天牢不日问斩;后来三品大员樊无奇,出于同是牛埂荡人,不忍看他枉死,四处奔走关系打点,终于把人给捞出来了;再后来樊无奇也因牵涉太子党,被罢免了官职,于是乎,两个天涯沦落人,同乘一舟漂回牛埂荡镇,两人在船上喝的酣畅淋漓,借着酒劲樊无奇老泪纵横,赋诗“日月昭然天恨水,星辉碎落漫乌蓬;忠肝义胆几人回,青丝白首问江风。”
回到山海镇后,樊无奇虽然没落了,但是终究是一朝元老,在朝堂依然还有些能量,明面上不再过问朝政,私下还是担任着王臣客卿,有一定的俸禄供养,而常远山就没那么幸运了,丢了肥差就意味着完全断了经济来源,虽然前些年捞了不少油水,在家置办了田地、米行、酒庄,但是这次为了把他捞出来,基本也花光了常家的积蓄,如今家大业衰,家里花销却依旧居高不下,这番回来想吃老本是不可能了,只得另谋出路,于是乎,远山镖局成立了,凭借过人的身手和先帝御刀卫的名号,在宁县山海镇也算立稳了脚跟,但是山海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