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闵的家实在称得上破旧。
是只有两三米高的平房,还是过去的传统结构,最上面盖着黑灰色的瓦片。因为年日过久,瓦片缺损,斑驳而错乱。房屋的墙壁因为遭受风吹雨打,也落下了大块的灰皮,露出里面的红色砖块。整间屋子最新的就是那扇门了,青色的铁门,虽然些许生锈,但还是完整的。
青色铁门打开,抬脚进了屋,屋子里的两个人顿时转头看过来。
顾母在一家服装厂做活,做一件薄上衣厂家给两元钱,她手脚勤快,一天能做六十件,也有一百二十块钱了。前些年京市出了政策,让各种工厂都搬出城区中心,到郊区去,她又没有别的技能,便跟着过去了,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顾母曾经也想过换个工作,去附近的便利店当收银员,但那家的收银员从早上八点工作到晚上十一点,做三休一轮班,一个月也才一千多块钱,相比较而言,还是服装厂挣得多些。
顾怜则是在市三中读初三,她成绩好,年年拿学校奖学金。为了省洗发水,自己剪了个“三方齐”,从门口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像是矮蘑菇头。
顾闵其实还没怎么反应过来。
十六年的差距,老人变回了中年妇女,而精明强势的女强人如今也不过是个为中考而忧心的蘑菇头。
他其实有种莫名的感慨。
情不自禁地,他唇角微微翘起。
顾母原本在折菜,背对他坐在一个不大的木板凳上,听见门开的吱呀声,手上的菜被她随手扔在水盆里,手在花色的围裙上擦了一下,转身看过来。
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的眼睛和顾闵的截然不同,要大很多,但却同样是一双三白眼,抬眼看人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凶狠。
顾母从裤兜里摸出几张红票子,她看着自己一个多月未见的儿子,表情很严肃:“钱从哪来的?”
顾闵微垂眼:“挣的。”
“挣的?你从哪挣的?”
顾母将那几张钱狠狠拍在不大的小方桌上,惊得在桌子上写作业的顾怜抖了一下,然后悄悄抬眼偷看自己的哥哥。
顾母:“怜儿,你回屋子里写。”
垂着脑袋的小蘑菇头快速地收拾了作业,迅速逃离现场。
顾母:“你又撒谎!我问过巷口开店的老黄,他说最近压根没怎么看见你,这附近几个工地餐厅我也去找过了,都说你没在他们那做工!你就说你这大几千块钱哪来的!”
顾闵:“卖代码挣的。”
“代码?这是什么东西?你又编谎话来哄我?我问过京煌的人了,他们说你因为得罪人被开了!你就说你是不是又去偷了!这个钱是不是你偷人家东西弄来的赃款!”
“顾闵!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要堂堂正正做人,你就是不听!你是不是就偏要学你那个孬种爹走歪路!你是不是还想去蹲大牢!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有你这个儿子!”
顾母双手叉腰,红晕漫上她的脸,她大口喘着气。扫视一周,不大的屋子里什么东西都看得一清二楚,她一把抓起墙角的扫帚柄,抬手就往顾闵脑袋上招呼。
顾闵也不躲。
那扫帚的粗硬草梗从上而下落在头上,在皮肤上凶狠地划过。
他抿着唇,微微阖目。
金属链子的细碎碰撞声和骄横的女声几乎同一时刻响起,声音出现的那一刻他就认出了是谁。
“阿姨,你知不知道家暴是犯法的啊!”
顾闵垂眼看着被折成两半的扫帚。
扫帚断裂处缠绕着黑色的金属链条,链条的尽头是个黑色的小包,此刻随意地躺在顾家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看起来颇有些格格不入。
“他的钱是我给他的!因为之前他救了我。”
苏雅珺没有要把包捡起来的意思,她微侧身站在顾闵身前,呈一种阻挡者的姿势。
顾闵不是那样的人。
虽然她不知道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但她知道他肯定不会去偷盗。他连她给的十万都不要,又怎么会去贪这几千块钱呢?更何况之前他在京煌大酒店做侍者,堂堂正正用自己的劳动换钱,比这许多走歧路的人都高尚。
那么大的恩情却只换了个读书的机会,谁又会说这不是个上进正直的青年呢?
苏雅珺选择性地忽略了朱珂的谗言。
她想告诉顾闵的母亲,她儿子是个好人。
可那句到喉头的话还没出口,小臂便被一股温热的力道拽住,她整个人被拽到了他的背后。
身前的人微微躬身,将地上她的包捡起来。
他的身前,顾母依旧绷着脸色,不虞地盯着两个人。她额角微微冒着汗,显而易见在强忍怒气。
顾闵直起身体,没有看他的母亲,只轻声道:“今晚我出去住。”
顾母没有说话。
苏雅珺倒还想说话,但却被顾闵拽走了。
她不是傻子,从小虽然没有需要她察言观色的人,但也被别人以各种各样的礼貌姿态对待过,她知道一个人真正相信另外一个人时应该是什么样的眼神,那是和善的,是谅解的,绝对不是顾母刚刚那样压抑着怒火、差点就要破口大骂的样子。
她的怒火甚至不仅仅是冲着顾闵一个人,甚至好像连她也要一起骂一样。
苏雅珺抬眼看着前方的背影,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就站在那被她打?你不会躲吗?你之前不是溜得那么快吗?连手机都不要了。”
握着她小臂的手略微松了一下,像是觉得不合适,微微往下,握住了手腕。
苏雅珺低头看了一眼,手使劲甩了一下,没甩动。
空中吹起了风,虽然不算特别大,但却足以把她的发型吹乱,她下意识往顾闵身后躲藏,借助他宽阔的肩膀挡住迎面而来的风。
亦步亦趋走了两步,又想起自己刚刚的问题。
“你回我的话啊,你怎么这么闷啊。”
顾闵依旧没说话。
他其实只是有点乱。
刚刚苏雅珺站在他面前那一幕,几乎和上辈子重合,让他一瞬间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