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今夜却阴云密布,圆月敛在积云后方,不见行迹。
宫内各式花灯早已挂起,宫人为其点上火烛,灯影幢幢,一时亮如白昼。
“小郡主!”顾江蓠方踏入宫门,皇上身边侍候的福贵公公忙迎上来。
“您可算是来了!”公公焦急道:“宫宴将要开始,郡主快随咱家入座。”
殿内,琵琶声如汩汩泉水,席间人影重重,私语声绵绵不绝,暖炉热气蒸得人额角泛汗。鼎铛玉石满目,天上人间,一时难辨。
那高位上端坐的女人却有些心不在焉,玉指不自觉敲击酒樽,发出微弱的清脆的声响。
顾江蓠侧耳轻声问道:“怎只有皇后,圣上呢?”
“圣上身体不适,不便出席,今晚宫宴便由皇后主持。”福贵公公凑近答道。
顾江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多言。她方入殿,便有几束隐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这几日市井间传言纷飞,都道圣上要赐婚顾家女于太子。
朝廷虽严禁结党营私,但权力集中的朝堂势必有派别。众人面上不言,却也知永昌侯府与太子交好。如今外敌退却,百废待兴,更需天家福泽安稳民心,太子妃一位兴许于今日便要定下。
顾江蓠仿若未觉,上前给皇后行礼。
“江蓠,”元皇后挽着金丝八宝攒珠髻,妆容精致,抿唇笑道,“本宫已有许久不曾见你。”
顾江蓠抬眸笑道:“近些日子繁忙,不曾进宫。待寻得空闲,我定入宫陪娘娘。”
“好,好。”元皇后笑道,示意她入座。
顾江蓠提裙坐下,再度抬眸时恰好与对面人对上视线,微挑起眉。
恰巧身侧有人凑近,谢凌川移开视线,低头同人交谈。
“王爷,赵梦长死了。”
谢凌川面上一怔,心中顿生不妙,问道:“怎么死的?”
旭辰悄声道:“不知,只是听说死时背后有一青鲤刺身,颇为古怪。”
宫宴将要展开,谢凌川挥手示意他退下。
一群娉婷舞女悄然步入殿中,击乐舞袖,婀娜身姿顺着流水似的红帐缓缓展开,面若桃花声似莺。
一曲毕,舞女退场,元皇后立起身:“圣上近日不适,由本宫代为主持宴席。各位大人及夫人小姐今日能团圆此处共贺佳节,本宫甚是欢喜。”
“大梁与鞑靼蛮族的战打了三年有余,终于上月彻底大败蛮人,将其驱逐出境。牺牲的兵士得以魂归故里,活着的更能与家人团聚,共度中秋。故而,此次宫宴不仅为贺团圆,更为庆我大梁旌旗不倒,盛威犹在。
“本宫虽为妇孺之辈,不得出征与犯我大梁者兵刃相接,亦时刻为我大梁兵士祈福,惟愿大梁国运安昌。
“此杯,敬为大梁战死的将士!”元皇后眉目凛然,喉间哽咽。
众人接连站起举杯,共洒这祭奠亡魂的酒。鞑靼尚未攻至京城,许多人甚至连鞑靼人面容何样都不知,心中却也明家国之重,神色肃敬。
“再一杯,敬我大梁百废归兴!”
嘴角溢出的酒液沾湿女子唇上的胭脂,元皇后于觥筹交错间恍然片刻,终于开口:“今日是庆贺喜事,诸位不必拘谨。”
笙乐再起,一位两鬓斑白的公公小步凑向其身侧,倾耳说了什么,元皇后眉目缓缓皱起。
底下众人将一切收入眼底,交谈声逐渐淡去,耐心等待着什么。
“中秋宴已有三年未办,各位姐儿本宫也不常见,只觉不过眨眼,竟都长成了窈窕女子。”元皇后收敛神色,笑着开口。
“江蓠,”她轻轻唤道:“今年多大了?”
顾江蓠闻言,心头一跳,突感不妙。
她回道:“回皇后娘娘,年方十八。”
“嗯。”皇后仍平静地注视着她,那目光化为铁笼将顾江蓠罩在原地。
“是该谈婚论嫁了。”
顾江蓠不语,只觉空气像是上涨的潮水,要将她一寸一寸淹没。
“江蓠才貌兼得,自小在本宫眼前长大,性子是跳脱了些,却也机灵。”
一寸。
“皇上也曾同我言,此女内秀于心,外毓于行,无论于何等人物都是佳配。”
两寸。
“此次大败鞑靼的谢小王爷丰神俊朗,更有盖世之才。故而吾皇言,赐婚顾家女于定北王谢凌川。”
银瓶乍破,琴弦崩裂,宴厅一片寂静。
顾江蓠低下头,紧咬嘴唇以克制陡生的怒与恨。她心中烧起一团烈火,烫得她指尖微颤,要将她彻底蒸发。
皇家凉薄,世族淡漠,她自出生起便受困其中,一举一动皆受他人操纵,好似她天生就该是一枚棋子。
她在市井散布赐婚的谣言,为的便是引起圣上猜忌,离间顾方明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她不愿依顾方明摆布嫁给太子。
可到头来,却是她自作聪明、反被利用。
谢凌川自大败鞑靼主军,颇得民心,隐有功高盖主之势。他与顾方明二人在朝堂上不合已久,如今圣上将敌党之女赐婚于他,就是要挫他的锐气,加以点拨。
顾江蓠心中愤恨。她上下折腾许久,结果还是他人手中紧握的一枚棋子。
她像是溺水的人,拼死挣扎,力量却微乎其微。
“本王以为不妥。”
一道男声打断她的思绪,顾江蓠抬头,见谢凌川从席间站起,面上不悦。
他冷声道:“本王常年行军打仗,是在生死边界游走的人,稍有不慎便要丢了性命,故而不敢求娶哪家姑娘,白白耽误人家。”
元皇后面上笑意一僵,目光沉下来。大厅之中,一时无人敢言。
“定北王这是打算一辈子不成家?”半晌,她冷笑道。
谢凌川回道:“正有此意。”
“荒唐!”元皇后怒拍桌案,斥道:“你父亲多年前战死沙场,葬于异乡,你难道还想步他后尘不可?”
银壶滚落侧旁,酒液洒了满地。她揉眉道:“老王爷是圣上亲兄弟,圣上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