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却没有动静,难觅生迹。
一小兵接指令上前查看,用剑背挑开一块碎木板,踩在车身上,探头向内看。
“大人!”
史锐心头一跳。
“里面没人!”
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一通,他额角青筋直跳,怒声道:“此人必定尚在城内,封锁城门,给我找!”
远方,有一只海东青滑翔于天际,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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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江蓠身上锁了数道镣铐,靠着柱子坐在石阶之上,仰头望天。
锁链晃动,她被猛地拽起,险些摔倒在地。
“小师姐!”
顾江蓠强忍住转身的冲动,趁那侍卫不注意,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空明从拐角处探出一颗脑袋,正急切地轻声唤她。
眼见这小和尚就要被发现,她反手就是一掌,痛得其差点叫出声。
“你怎么被绑起来了,小师姐?”空明揉着额头,少见没有跟她计较,声音带着哭腔:“你会死吗?”
“别瞎咒我。”顾江蓠故作轻松,压低声道。
空明藏在阴影之中,泪水顺着脸颊留下:“小师姐,我害怕。”
顾江蓠轻轻叹了口气,安慰他道:“别害怕,等事情结束,师姐给你买烤乳鸽吃。”
她多少年没有正经师姐的模样,可现如今空明看着,竟真感到几分安慰。
顾江蓠握住他的小手,揉搓几下,轻声道:“天寒地冻的,还不快回去?”
“你在跟谁说话?”
一旁的侍卫终于察觉到异常,大步走近,空明受惊,悄然离去。
“自言自语。”顾江蓠看着他,笑道。
“少在这装神弄鬼!”侍卫看向她的目光鄙夷:“要不了多久,你便再不是什么郡主王妃,不过一个阶下囚罢了!”
她没有动怒,甚至面上笑意都没有改变分毫,平静道:“承你吉言。”
侍卫见其油盐不进,分明狼狈至极,却还要端着一副清高架子,不自觉怒道:“你父亲与师兄尽皆叛你,现下谢凌川也丢下你逃之夭夭,你在傲什么?”
“你在替我抱不平吗?”顾江蓠微挑起眉,道:“多谢。”
侍卫满腔的嘲讽被堵在胸中吐不出口,气愤之下朝她呸了口唾沫星子,转身离去。
顾江蓠目光一暗,看他背影许久,又自若转开。
院内洒满了被暴雨击落枯枝落叶,尸首被尽数清退,寒意顺着空气渗入人骨。
“顾江蓠!”忽然,史锐怒气冲冲地踹开院门,拽住她脖颈锁链吼道:“谢凌川在哪!”
她坦然同其对视,冷笑道:“我怎会知?”
“满城寻不见其形迹,你将他藏哪了?”
“大人说笑,”顾江蓠无奈道,“同我合谋的是顾方明,又不是谢凌川,我是真不知他在何处。”
她接着道:“禁军兵力有限,找不到人,怎么不上报朝廷,请大理寺来查案?”
她这是在暗讽自己僭越职权、以谋私利。史锐看向她的目光愈发凶狠,隐藏杀意,可他没有杀她的权利。
“你为顾方明做事,”顾江蓠却未打算放过他,“不怕有一日也沦为弃子吗?”
“你说什么——”
“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对我尚冷血至此,对待你们这些小官小吏又会如何呢?”
“分明是你叛其在先,你又能算什么善人!”史锐呛声道,却难掩心虚。
“你说得对。”顾江蓠嗤笑出声:“我同他都算不得好人。”
“你想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吗?”
三岁生辰,她同府中下人嬉戏,却被回府的顾方明一把掐住脖颈,险些窒息而死。
四岁,她得客人夸奖聪慧,被顾方明反锁在祠堂之中,跪在滚烫的铁板上,血肉焦糊,被令抄完整本女诫。
五岁,她只是折了院中的一枝梅,被他用皮鞭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又被一盆盐水浇醒,在雪地里跪了整夜。此后她烧了整整半月,差点一命呜呼。
六岁……七岁……
此后的每一天,她都活在恐惧之中,愈是反抗,便被打得愈厉害。
大雪埋了她的活气,皮鞭断了她的羽翼,她成为一具行尸走肉,麻木行于世间。
史锐听得心惊胆战,面上已有动摇。
“我已经逃到别处,他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呢?”
顾江蓠面上现出些许落寞,单薄的身子好像布满裂缝的瓷瓶,一触即碎。
从前世人道她纨绔,以羞辱他人为乐,可她早就无悲无喜,仅剩的一点真心落在韶光寺,却又被狠心践踏。
“我已行至末路,便无惧无悔,纵是死也要拉他同下地狱。”
“我们都不则手段,为达目的,连自己都不怜惜,”顾江蓠逼视着他,“你的命,于我们而言连草芥都不如。”
此际,她面色苍白,眼底却猩红,好似从地下爬出的恶鬼,宣判着他的死讯。
“闭嘴!”
史锐心悸不已,猛地拽紧锁链。顾江蓠被勒得额角青筋暴起,张开嘴却得不到一丝空气。
“史、史锐,杀了我,下一个……便是你。”
她恍惚间又回到三岁那年。
“顾江蓠,跪下。”
她没有力气了。
“顾江蓠,错了吗!”
她没犯错。
“顾江蓠,你该死!”
她要死了。
顾江蓠的意识陷入一片荒芜之地,其间杂草丛生,方圆百里不见人影。
就这里吧,她想,就停在这里吧。
忽而,一道厉风从她颈侧划过,脖间力道骤然一松,顾江蓠软身跪倒在地,不住呛咳。
她用力抬起头,看见一人远远朝她走来。
是谢凌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