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锐猝不及防被切断的锁链崩到脸上,鲜血顺着额角滴落。
他愤怒转过身,却见那人戾气满溢,带着满身的伤与血,一步步朝他走来,陡生惧意。
纵使如今他狼狈至极,可那是大梁的战神,于战场之上所向披靡,要取他的头颅更是轻而易举。
“教头寻我?”谢凌川嗓音哑得似被烈火炙烤,眼神却布满寒意。
史锐骤然回神,故作镇定喊道:“谢凌川,你畏罪潜逃,罪加一等!”
他没有接话,径直越过众人,一时竟无人敢拦。
顾江蓠瘫倒在地,眼前一片漆黑,血腥味从喉间涌出,撑着身躯的手臂青筋隐现。
有人靠近她,气味熟悉,将她扶起。
“你不该来这……”她勉力低声道。
谢凌川看向她的目光复杂,无言以对,这里不是合适说话的地方。
忽而,皮鞭破风而来的声响急速而来,顾江蓠下意识一抖,被那人护在怀中。
谢凌川生生用手拽住那布满针刺的鞭,怒道:“史锐你找死吗!”
史锐斥道:“唐平今日猝死此处,谢凌川你可服罪!”
“轮不到你来给我治罪!”他将那皮鞭甩出,力道之足令鞭如游蛇般迅猛窜出,史锐反应不及,挨下一鞭。
“你!”史锐又是疼得钻心入骨,又是恼羞成怒道。
针刺在谢凌川手心钻出几个血洞,滚烫的血液从中涌出,滴在顾江蓠手腕上。
她的视野仍不清晰,只是本能意识到什么,试探着轻轻握住那人流血的手。
“史锐,”顾江蓠冷静道,“今日你私捕当朝定北王,欺君罔上,不怕被株连九族吗?”
“我、我奉令捉拿犯人,何罪之有!”
史锐心虚不已,他手中并无缉捕令,口吻却仍旧强硬。
两方僵持之际,一个小兵忽然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大理寺的人来了。”
史锐猛地抬头看向那人,心中顿时了然,咬牙切齿道:“你耍我。”
那不是一架通往城外的马车,而是一面蒙住他们所有人双眼的幌子。
这事他们奉的是永昌侯的令,此前更是刻意封锁一切消息,避免外界得知,为的就是欲以私法断其路,将谢凌川牢牢握在自己手心当中。
如此一来,他们说谢凌川是淫贼,他便必须是;他们要对谢凌川动刑,他就必须受!
可眼下公家得知消息,那大理寺卿更是说一不二的铁面人物,眼中容不得半分沙子,局势瞬间陷入一团迷雾之中。他们失了主导权,搞不好更要因为私自缉拿宗族子弟,被押入牢房!
谢凌川趁乱使人报信大理寺,要的正是公家的介入,以避免永敌党的一面之辞。
反正事已至此,再无回旋之地,他从未想过逃走。他所为与所不为,他要让那高位之人亲自看清楚。
好一个血性男儿,史锐心中冷笑不已。
他冷森道:“你怎么会以为,天理会站在你那一侧?”
谢凌川听懂其言,却只是虚抬了下眼皮,连目光都不愿落在他身上。
史锐却从中感知到蔑视,心中燎烧起怨愤与不知来处的恨。
瞧瞧这人,满身无一寸好皮,端着一颗碧血丹心,还不是被背后冷箭伤得遍体鳞伤,还不是要受猜忌乃至坠入大狱?
“大理寺卿司言拜见定北王!”
一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步入院内,他一身青衣勾勒出消瘦的身形,面上颧骨微凸,一头青丝潦草扎在脑后。
若从外形看,实难想象眼前这个削弱的男子竟是名满京城的刚正不阿的人物。
司言没有多加寒暄,侧过身,不卑不亢道:“公务所托,王爷还请配合。”
他立在原地,隐隐透出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总算教人瞧出大理寺卿在高堂之上的模样。
谢凌川没有多使其为难,点头欲行。
可司言又道:“圣上在堂内候着王爷,王妃则请随我来。”
顾江蓠面上没有过多惊讶,同那人对视一眼,随即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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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堂之上端坐一人,细细品着手中的茶,没有搭理堂下跪着的人。
“许久没见过这般大的雨。”半晌,天安帝开口道:“京郊百姓都安顿好了?”
谢凌川答道:“活着的,现下大抵都在韶光寺;死了的,大多尸骨无存。”
他话中带刺,天安帝目光一瞬锐利,却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活着的,死了的,都是命罢了。”
谢凌川来之前草草盖了件外袍,此刻掩在袖下地双拳暴起青筋。
既然都是命,为什么要在国库空虚之际抽出大把银两修建行宫?
为什么整日在殿中炼那无影的长生丹,耽搁政事?
可他没有质问,心中寒冷意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一场洪涝天灾,也不能将帝王从长生梦中拽醒,他始终不愿睁眼看看他受难的子民。
自欺之人,最难唤醒。
见他许久未说话,天安帝又问道:“为何要杀唐平?”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身上未经处理的伤口此际泛上痛意,呈野火燎原之势要将他燃烧殆尽,谢凌川只是道:“臣未曾杀唐平。”
“哦?”天安帝声音冷下来,骤然怒道:“他唐平远在开凉,你告诉朕,若非你杀,京中还有谁能同他结仇!”
“臣未曾杀唐平!”
谢凌川忽视侧旁福贵公公对他使的眼色,固执回道。
“只有这一句话吗!”天安帝立起身,一手扶着椅背,一手颤指着他,好似痛心疾首道:
“从前你就怨朕,这么多年你对你父亲的事一直没有释怀。谢征死了,死在北疆战场之上,朕这么多年一直问心有愧,他不只是你的父亲,更是朕的亲生兄弟!
“你、你双亲尽亡……这是朕欠你的,从此朕便是你唯一的亲人。”
他右手扶额,好似痛心至极,继续道:“便是认你为子也不为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