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气!”黄员外掩着鼻子,吐了口浓痰。他急的上火,口中生疮。张员外的聘礼已经收了,人却死了。聘礼都折卖给了赌坊,让他吐出来是万万不能的。
这死丫头倒是讨债的,生前死后都让他不得安生。
他恨恨地瞪着草草被裹进席子里的欣娘,恨不得亲自将她拘回来好好抽上几巴掌。
他身旁的道人若有所思,展眉道:“老爷不必心急,小姐命格特殊,这鬼选中她便是因为她的魂魄可助恶鬼化煞。”他捋了捋胡子笑道:“可喜这鬼为自己选的化煞之日,竟为老爷铺了路。”
黄员外眼睛亮了亮,凑近道:“先生此话怎讲。”
盛景面色阴沉,紧攥着桌角没有言语。已经发生的事情,她拦不住的。
“小姐死前穿着榴红衣裙,放光了周身的血。老爷只消将小姐尸身火化,骨灰置于鹿骨骨瓷坛中,结阵困之,以黑狗血限于此地,每日喂一个人魂,七七四十九日后,便可炼成红衣煞。”
“炼那东西有何用?”
“南边有个神秘大人物在寻这种煞,价钱……这个数。”道人比了个手势。
“好,好,就照你说的办!”黄员外满眼放光。
“老爷,老爷!”一个小厮急急跑进来,他弓着腰抬着头说道,“老爷,那张员外今天早上,咽气了。他家里人,要你还聘礼。”
黄员外先是面色一滞,继而放声大笑:“好哇,好哇。”
本以为少不得被扒一层皮,谁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小厮被这铁公鸡的笑声吓了一跳,暗道他大概是疯了,自己少不得再去某个差事。
“死得好哇,”黄员外抚掌,又看向欣娘的尸体重复道,“你也死得好。”
“告诉张家,彩礼不退,我女儿与张员外是命中注定的姻缘,知张员外归西,欣娘便随他去了,何等贞烈!”
黄员外兴奋地来回踱步:“待我‘好好’安顿欣娘,便将她的骨灰送去与张员外完冥婚。”
盛景井晟齐齐睁大双目,皆是被此人的无耻所惊。
“我之前的话竟是辱了畜生。”盛景怒极反笑。
欣娘的魂比他们预计得早醒了一天,脖子上的伤痕变成了黑褐色,风干的血肉干涸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她的眼睛变成了乌蒙蒙的青黄色,指甲也变得尖长锋利。
她没有记忆,没有意识。唯一驱动她行走的是如影随形,摆脱不掉的饿意。她发狂地一遍又一遍地抓挠着石板,指甲里塞满腥臭的黑狗血血块。
突然,她抬头“看向”盛景与井晟,准确说,她看向的是——
她母亲的魂魄。
一阵晕眩,他们被转移到了一片沾着黑狗血的枯叶上。
欣娘像一个初生婴儿般四脚并用爬向她的母亲,她有些呆滞地咬着手指,端详着这个可怜的魂魄。
她想伸手拔掉钉在这魂魄上的钉子,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根本碰不到这枚钉子。多次尝试失败后,她被激怒了,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怪叫。
欣娘伸手生生扯下了这个魂魄,莫名其妙地流出眼泪,她大张着嘴巴将这个魂魄塞进嘴里,呆滞地眼睛里爬上密密麻麻的血丝。
她塞得迅速又用力,急切又痛苦。终于,她又和自己的母亲成为一体。一如十七年前的她们。
井晟看着她的指尖,那双弹音律,逗花鸟的手,还要再剖四十八个人。
电光火石间,他急急说道:“盛景!”
同一时间,盛景奏起“惊梦”。如果欣娘吃掉的第一个魂是她的母亲,那么加上那四十八具尸体的魂……
她已经成煞了。
“她已成煞,何必与我演上之前的一遭戏?”
“正是因为她已成煞,神志恢复,让你收下了那颗人头离开,大概才是她的目的。”刚想明白的盛景道。
梦醒。
欣娘轻轻撕下额头上的符箓,嘴角带着揶揄的笑看向井晟。
“公子,你的乐声诚然让小女子睡了个好觉,可惜,这个梦我不喜欢。”她将符纸随手一扔,那符纸便被幽绿色的火苗吞吃殆尽。
“所以,我更喜欢这位小姐,还是她的曲子动听些。”欣娘平静地看向他们。
“哦?我只知‘红衣煞’从来暴戾嗜杀,却不知小姐竟能见所不能见,闻所不能闻。”盛景奇道。
欣娘摇了摇头,突然厉声道:“既然知道我无所不能,若要我放过你们,你们需为我杀了买‘红衣煞’的人。”
井晟无奈地叹了口气,恐怕就是不答应,她也会放他们走的。
买不到欣娘,那个人就会去买其他人,被炼成煞的滋味没人比她更清楚,此等无妄之灾,何必再有人遭一遍。
果然还是孩子心性。杀得了一个人,却不知杀不了贪欲。
盛景井晟点了点头,欣娘转身,周身的法阵剧烈的闪着光,镇针的法器挨个碎裂,那个槐树迅速失去了生机,叶片变得枯黄干瘪,赤色的怨气萦绕在院子上空。
此时,一个金黄的法阵罩住了欣娘。
早在外蹲守的黄员外和一干道人冲进来,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着相似的贪婪。见井晟还活着,他们却是齐齐一惊。
本来限制新娘行动的黑狗血像有了生命,一绺一绺地缠住他们的脚,又缠住他们的脸。
欣娘没有言语,她静静地指着院门,井晟会意,他走到黄员外身旁时,轻声道:“黄员外记着,您还欠在下五十两银子。”
黄员外伸着手,想去够他的衣角,手却被流动的黑狗血拉回,那些黑狗血源源不断地涌进他的嘴里。
“爹爹请感受好,这便是彼时女儿自刎的感觉。”
本来万无一失的法罩裂成碎片,没有人看到,欣娘的背后贴着一张盛景让井晟留下的符箓。
有火焰自她身体里流出,绚烂的光芒映在她的安详的面和一张张被恐惧扭曲的脸上。
挣扎着的众人发出难抑的痛叫,她终将带着她短暂一生中遇到的虎与伥鬼离开。她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那棵枯瘦的槐树上。
火光冲天的黄府中,莫名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