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涌动的乱军中,完颜设也马终于看到了那面战旗,看到了那个旗下拼命组织反击的宋人。 他原以为那至少会是个宋人军将,却没想到会是个看上去文弱不堪的南朝文官。 那个人染血的袍子已经破碎,站在旗下身影瘦削。 可是面对女真骑军的前后夹击,竟然还敢以这种刚刚组织起来的溃军做两面交战——这样的人,要么是个根本不知兵的书生!要么就是这些勤王兵马之中的核心人物,手下尽是些敢为他死战到底的疯子! 仗打到这个份上,这位女真贵族反倒是更愿意相信后者……毕竟若是回去告诉父帅自己带着他的亲卫谋克被一个不知兵的书生逼到这个份上,他的脸上也多少无光。 这女真西路军统帅的儿子,看到那些宋人步军明明剑甲俱残,却还是听令地回转,而后立好长枪,看上去竟是要做决死一战!可笑自己这所谓的亲卫谋克却被宋人重骑和残兵死死缠住,这时候还要等着援兵来救! 一时心血激荡之下,他也跃马挺枪,从自己仅剩的几个护卫身后冲出来,朝着那赤旗下的年轻宋人官僚驰马突击:“真珠大王完颜设也马在此!那宋人——前来受死!” 刘国庆挡在他冲锋的线路上,只是他也刚刚被一个女真轻骑从马上扑落,腰刀折断,马槊更不知道被丢到了战场何处,正跪在雪地上死死扼住身下女真骑士的脖子。 他听到这女真贵族的叫嚣,看见他朝着顾渊冲去,有心想冲上去拦住,可只觉得小腿一痛。 那几乎被他扼死在身下的女真轻骑,垂死之际居然不知从哪寻来个匕首,胡乱扎到了他腿上。 剧痛让他当即又跪倒在雪地里,眼睁睁看着那女真贵族单骑突阵而去。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深吸口气,警告道:“顾三郎!当心身后!” 顾渊听见了警训,转身自然也瞥见了直冲自己而来的女真轻骑。 可他的眼前已再没有什么人可以为自己抵挡,而他也向那些追随自己旗帜的甲士们承诺过,他将永远在他们身前! “完颜设也马?没听说过……” 他摇了摇头,喃喃自语着将手中单刀高举,架在左臂上,重心微微压低,就站在旗前等着那女真亲贵前来冲杀! 他们双方都没了退路! 在这小小的局部战场上,这就是将对将、王与王的决斗! 那匹雄健的黑马吐着热气,踏着血流结成的冰河向他直冲而来。 四下里的喊杀喧嚣开始迅速变得遥远,好像每个人的动作都缓慢下来。 时间被减慢成一场梦。 他看见完颜设也马撞飞了两名搏杀中的甲士,可最后关头,这个年轻的女真贵族却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会直接以骑兵冲击将他了结。 黑马长嘶而立,那个女真贵族在最后时刻竟握着手中长枪的尾端,将一杆长枪用作长鞭当头劈下,势如山崩! 顾渊咬着牙执刀封挡,借着刀刃一斜,将这一击大半力道卸掉,让那长枪顺着刀刃滑出去,溅起连串的火星。 可他还来不及喘息,就又看到另一杆长枪如同一条毒龙,从他下盘向上冷狠地探来。 这完颜设也马虽然是个来战场上捡军功的女真贵族,可他的枪法造诣显然也已经能够堪比那些精锐武士! 他从一开始就酝酿着这充满技巧的一击,存了用这华丽杀招结果这宋人,从而让自己战场立威的心思! 此时此刻,顾渊的脑中一片空白,他根本无从反应,只是仿佛遵循着本能,上前一脚踏稳稳地踏在从下方刺来的长枪上!然后借力腾空,揉身跃起,在半空中像鹰一样盘旋转身,接着一刀劈下! 这一瞬间的攻守相易,犹如鬼神出枪、而后鬼神破势! 待他反应过来时候,完颜设也马热腾腾的血已经泼在自己脸上…… 那具失了全身气力的身体被雄健战马拖带着,脖子处的伤口仍然大股大股地向外涌着鲜血,在雪地上拖行,越走越远……像是一条红色的绸缎。 天地一片寂静! 顾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似乎也都随着那一刀流走,手中的刀也仿佛千钧之重再也抬不起来。 然后,他又听到了马蹄声。 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勉力回过头去,只看到雪幕之中,女真轻骑正接二连三地出现,他们竟丝毫不顾周边宋军的追杀拦阻,哭丧着、嚎叫着向他这里亡命而来!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女真骑士离着还有二三十步远就朝着他掷出了手中长矛,顾渊鼓起最后的力气挥刀格挡,可自己手腕似乎已经受了很重的伤,软绵绵地将长矛磕飞出去,刀也从自己手中脱出。 正在此时,一支冷箭不知从哪飞来,射在他腰间,让他再也支持不住,缓缓跪倒在战旗下。 沸腾的热血凉了下来,彻骨的冰寒沿着他四肢百骸开始蔓延…… “真冷啊……”他单膝跪在雪地上,看着周围战场,不知是在对自己还是在对漫天神佛低语。 那女真轻骑还在接近,他面目狰狞亮出弯刀,可胸口忽然就透出半截刀锋! 原来是刘国庆情急之下寻了柄刀,掷了过来。 但也仅此而已了,对于之后那些女真骑兵,这个白梃兵指挥却也再没有援救的手段…… 顾渊居然朝着刘国庆笑了笑,似乎是在向他致意,而后他闭上眼等着死亡降临…… 最后时刻,他到底还是胆怯了…… 他感觉到凌厉的冷风拂过自己发梢,可等待那一刀却迟迟没有落下。 一柄长大的斩马刀平贴在自己头上,千钧一发之际拦住了那当头劈下的刀光。 “直娘贼!哪里冒出来的文官,真是带种,你刚刚那以步制骑的手段,这十年之中,就是西军里也无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