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城头俯瞰,汴京这座万城之城此刻已被密集的街垒、城垣分割得支离破碎。间或还有杂乱的鹿砦、拒马横陈在宽敞的官道上,在不知不觉间,将那些如恶浪样涌入城中的金军分割开来。 金军的前锋仅仅向前推进了不到两百步,便齐齐遭到宋军的有组织反击——那些宋军以重甲战兵为核心,当道结阵。而周遭的街垒、还有那些空荡的亭台楼阁,到处都是神出鬼没的射士,在呼喝着向他们射出致命的箭雨,或者投掷着火油罐与掌心雷。 落雪之下,桔色的火花此起彼伏,在城中一朵接着一朵盛开。每一次绽放,都总能让几名金军如活火炬一般在疯狂挣扎舞动,而后发出一阵阵无助的嚎啕。而袭击得手的宋军射士,往往仗着地形之利,放出几轮箭雨之后转身便退入结阵甲士的遮蔽之后,让那些金军想要还击发泄都抓不到什么合适的目标。 “杀上去!韩世忠、岳飞都败了,这些宋军又能将某等怎样!” 女真军阵之中,有那些身经百战的猛安在阵中驱赶着阵势向前压上,可他们当面那些宋军兵马也发了狠,举着手中轻重兵器便与他们恶狠狠地碰撞在一起。 在整个汴京城西的坊巷之间,到处都是喊杀,到处都是兵甲对撞的声音。滚烫的热血在铁灰的云翳下洒在雪地上,女真甲士与汉家儿郎的厮杀交织做一处。箭矢纷飞如蝗,毫不留情地钻入金军阵列,而骄狂的金军仍固执地认为宋军不过是困兽犹斗,他们以重甲兵士为先锋,又匆忙从后方调集射士来掩护大军推进! 被事先选做预设阻击阵地的方向往往其间都修筑了坚固的石堡与矮墙,开始叠人墙翻过这些障碍,可还未落地便遭到这些具备坚强抵抗决心的宋军屠戮。 那些多是河北路群山之间与金军缠斗已久的义军,与金人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他们在马扩的率领下云集汴京,接受了御营改编,重新配置了精良的弓弩和少量甲胄,虽然不足以在野战之中与金军正面相抗,可在今日这战场之上,他们却没有半点后退的理由! 完颜撒离喝这时已在亲卫护持下入得城中,他登临万胜门上,目光越过城下这混乱的战场,只死死盯住远方那座稍矮些的内城城楼。他知道——那便是他此战最后一处要隘! “将城外砲车想办法调上去,轰开那道门!”他踌躇满志,向左右下令。 可亲卫还未来得及传令,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就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一员带着貂帽的女真军将,满脸烟熏火燎的痕迹,气喘吁吁地爬上城头,向他回报:“撒离喝!撒离喝!咱们的儿郎向前推进了两个街坊,被挡住了!” “挡住?”完颜撒离喝有些不耐地微微皱起眉头,“挡住那便叫左右两翼兵马绕侧抄击,这等事情叫领军猛安自己决定便是!” “是……”那前来传信的军将先是点了下头,却还是硬着头皮解释了一句,“可撒离喝!咱们全部兵马都被挡在那一线上突不过去……宋军,怕是有意为之!” “胡扯!”完颜撒离喝心烦意乱,可他将目光投向下方战场,却发现自己 两年之前,他也曾随军围城,却不曾像今日这般,亲率儿郎,先登破城!麾下儿郎组成的铁灰色人浪的确并未如他想象那般势如破竹,他们像是洪流,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堤坝,却被死死挡住,难越雷池! 可他见此,却反而冷笑起来:“领军那宋将,还算有些本事!仗打成这样,才算有那么些味道!传某将令,加紧攻击,向粘罕要一队重骑,直接顺着长街踩翻过去!某的靴子,要在日落前踏在大宋皇帝的寝宫里!” 说罢,这位年轻的宗室亲将高举着双臂,仿佛是要将整座城池抓在手中: “汴京!汴京!” …… 与此同时,就在他目力所及的那座内城城门之上,一面绣着“宗”字字号的战旗忽而在落雪中高高升起,静缓飘落的雪花之间、零星燃起的火光照耀,那面旗帜亦显得无比耀眼。 “顾枢相再一次陷阵而战了?” 大旗下,已是须发斑白的老帅宗泽,紧握着刀,望着已彻底沦为战场的半座城池,问他身旁年轻的将门道。 “是……侯爷……便是这样的人,谁也劝不住他。他说当年雪原溃军,他尚能逆军一战……如今有兵有将,更应无所畏惧!”刘锜按着剑,沉声说道。这位虎穴大营的幕僚长此时也已披甲顶盔,一副准备厮杀样子。 “逆军?逆军!咳咳……咳咳!”宗泽仔细咀嚼着这个词,刚想说些什么,却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儿子连忙从后而出,替他扶背顺气,也不知隔着那一身漆黑的鳞甲,究竟管不管用。 “宗帅可要稍退,歇息一下?”刘锜同样关心地问道。 “不妨事……”宗泽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儿子。 他又伸手擦了擦花白胡子上的血迹,目光死死盯着刘锜,忽而笑了笑:“——信叔,其实你也想向那位侯爷一样,不用被拴在这里总揽全局,想要下城去痛痛快快与金贼厮杀一场的……对吧?你的骨子里,和那位侯爷一样,都是有着莫大的自信,信自己能挽此狂澜的人,我说得可有错?” “也许吧。”刘锜不置可否,“宗帅想问什么?” 宗泽还是笑,“我?我原本想问信叔,若是此战得胜,那位侯爷黄袍加身,刘信叔你会如何选择,可看你这幅模样,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 令他意外的是,哪怕已将最后那层窗纸捅破,那位虎穴大营的幕僚长却还是面沉如水:“宗帅何必有此一问,侯爷难道没和您言语,有朝一日,他若想谋朝篡位,也定当是在一点点将这残破金瓯拼整无缺之后的事情?” 宗泽听了,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年轻人——倒是雄心壮志!也罢,老夫怕是管不到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