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旗之下,刘锜点点头,也不知算不算应下了此事。 可宗泽也没有那份心力再去理会了…… 在这两位将帅眼前,整个汴京西侧城池都已化作一片战场,血腥的战呼扑面而来,刀剑甲叶反射着滔天火光,将目力所及的一切都变得有若沸腾! 宗泽身边,他的儿子宗颖此时也是全身披挂。 那位中年人寻了一副鳞甲,此时正不太熟练地摆弄着一张盾牌,笨拙地想要卫护自己的父亲。 可宗泽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将他斥退:“下城去,别在这里添乱!“ ”父亲!”宗颖涨红了脸,想要分辩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此时也已人到中年,这些年跟在自己父亲旁边做些文书参议的工作,却始终被自己父帅压着,连一个小小官职都不肯给他。 这乱世里,这位与顾渊同为擎天之柱的方面帅臣,似乎就以这样含蓄又略显自私的方式保护着自己的儿子。可他的儿子,却好像并不理解…… 刘锜在旁边看得真切,眼见着二人僵做一处,他上前来拍了拍宗颖,替这对父子打了个圆场:“……如今战事吃紧,宫城之内,官家那边也需人照应,宗帅和我这边已经无将可派,可能劳烦公子?” 宗颖愣了一下,也知道这位刘将主是在替他找台阶下。他想了片刻,偷偷瞥了一眼自己那位父亲,最终还是讪讪退下城头,寻了一匹马,从整装待发的甲兵阵列间穿过…… 宗泽看着自己儿子离去的背影,好像放下什么心结一般长舒口气,而后朝刘锜拱了拱手,无声地道谢。 刘锜亦摇了摇头,走上前,与宗泽并肩而立,俯瞰眼下已是犬牙交错的战场。 火光在城中不停的蔓延,抵抗最烈的地方,宋、金两军都在纵火。 那些金军也是第一次做这等惨烈的巷战,他们被宋军袭扰得不胜其烦,试图靠着放火烧屋,将宋军从残破的空屋中撵出来。而宋军则是在以预置的引火之物,杀伤金军、阻滞他们的节节推进。 此番宋军放弃了对城墙的戍守,在这些街巷中展开抵抗的军略,终是取得了最大成功! 他们将金军源源不断引入城中,又死死黏在此处!此番谋划可以说已有七分胜算! 内城之中,虎穴大营的参议们这时也不用再去管南、北两翼大军动向。 他们为那些待发兵马安排好出击次序,便纷纷请命,与那些兵马一道,只待城头令旗挥动,便按照预定好的冲击路线运动上去! 他们将在外城某处中转阵地集合,等待在前线指挥的顾渊安排,而后投入到这空前惨烈的巷战厮杀中去。 刘锜借着昏暗的天光,透过雪幕扫视战场,忧心忡忡地对宗泽道:“金军还在向两翼运动,我们需抽调些兵马加强南北防御……另外南北两道城墙,虽然之前已经拆毁箭楼阻滞,还筑了新墙,也不知道能坚持几日……” “南北两侧城墙,已经做了充分准备。马子充是马五山上统领义军与金贼厮杀的名将,只是戍守三日,我不担心——”宗泽难得露出些许笑意,“可无论坚持几日,经此一役,这座城都再难回到当年那般东京梦华模样了……” 宗泽是东京留守,自顾渊克复汴京之后就一直在此经营,见过这座城市最为破败倾颓的样子。也是他在这一年时间里,竭尽心力、安抚流民、收拢义军,让这城池一点点回复些元气。 此时此地,他按着剑,望着滔天的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闭着眼,喃喃自语:“汴京,汴京啊……” …… “结阵!结阵!不要理会宋军袭扰!整理好阵势,随某冲杀!咱们的目标,只有顾渊与那大宋皇帝!” 万胜门城头,完颜撒离喝还在不住整理自己入城的兵马。落雪中的汴京,并不似他想象那般十里繁华,而是正在他面前变得面目狰狞。 他的战场直觉就开始疯狂地向他示警。可这个时候,他的主力已大部涌入城内,同宋军纠缠在一起,再难分开。 此时,大约还有千余甲士列阵城下,等待着他的军令,更多的女真甲士却在与宋军不断的纠缠中,不知不觉地被分割开来。宋军依仗着地形之利,分进合击,一面不断蚕食入城金军,一面节节后退! “不对……”完颜撒离喝眼看着自己麾下儿郎一波又一波地投入到对宋军的进攻之中,可他们的身影被火光截断,片刻的喧嚣之后便隐没在一片震天的喊杀声中。 “如何不对?”周围有领军猛安问他道。 “这城里有这么多的矮墙、还有街垒,咱们每向前一步,都需要付出几十上百儿郎的代价!宋军这是在诱我们深入——他们想要与咱们拼消耗!”完颜撒离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回答道。 “那撒离喝,你看要不要鸣金收兵,将咱们的儿郎唤回来?”那猛安恭谨地建议道。 可完颜撒离喝沉吟了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这等时候,大家都杀红了眼,哪里是鸣金能够唤回来的! 为今之际,便只有杀将上去,以我们手头仅有的力量,攻下内城、攻下皇城!结束这场战事——你去催一下粘罕,问他的重骑如何还不到!宋军已然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只要压过去……只要压过去!” 他说完,从身旁亲卫甲士手中接过自己的长刀,向天呼喝一声,而后在甲士簇拥之下大踏步地下城。看样子也是按捺不住,要率军自己儿郎,踏破宋军最后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