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成都实在想不到,当他再一次见到杨玉儿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场面。
瓦岗那个地方,三面环山一面临水,退无可退。靠山王毕竟是有王位在身的人,此番出征又是刻意避嫌,表示就算杨玉儿在里面也绝不偏私,所以隋军出征,还是以靠山王为首。宇文成都让心腹去报了信儿,想着大战在即,再见杨玉儿一面。
会面的地方里宇文成都安营扎寨的地方远,离瓦岗毕竟近。不过宇文成都不是很在乎这些小节,毕竟五龙赤炭驹撒开了蹄子跑起来,最好的弓箭手也只能干看着。杨玉儿穿着天蓝色的裙裾,就算是粗糙的面料,也遮不住她沉鱼落雁之姿。只是瞧着比从前憔悴了许多,身量是胖了,不过脸色不大好,看着没有血色。
分明三五十丈的距离,神骏的马儿几个纵跃就能到跟前,宇文成都远远看着,握着缰绳的手却抖动了。夕阳如血,染红了江面。杨玉儿一半儿身子在峰头遮挡住的阴影里,向着宇文成都微笑。这日思夜想的人啊,到了真的见面的时候,反倒是近乡情更怯了。
宇文成都下马,一步一步地走完了最后的距离。
他看着杨玉儿的脸色关切地问:“你怎么了?瞧着脸色不大好。”杨玉儿苦涩地笑:“从前锦衣玉食娇养着,如今都是粗茶淡饭,又免不了来回奔波,可不就憔悴了。你找我来什么事?”宇文成都一愣,本以为这么久不见面,本该先叙叙旧情的。继而又笑道:“你如今过得这样不好,都没有想过回靠山王府吗?”
杨玉儿摇摇头:“我不能回去。我也知道,皇帝一旦腾出手来征讨瓦岗,父王绝对脱不了干系,我只要在外面,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与我父兄无关。依着父王在朝中的关系和人情,还是这么些年对先帝和陛下的忠诚,陛下不一定会难为父兄,最多就是削爵罢官。我若是回去了,让父王接纳还是不接纳?我听罗成说,北平王府已经灭门了,只是因为父王手握重兵又忠心耿耿才逃过一劫,难道这样的事情还要再发生一遍吗?”
宇文成都见到杨玉儿,本来满心欢喜,而今听完,却只剩下满嘴苦涩。一瞬之后,他的眼睛又亮了起来:“靠山王府不敢容你,我敢。而今大战在即,你父王亲自领兵来征讨,你知道来了多少人吗?十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靠山王亲自带兵,你的父亲有什么样的本事,我自不必多说,便是我,这个大将军也不是白做的,这是一眼就能看得见的结局,跟我回去吧。”
杨玉儿笑:“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回去之后怎么办?你还嫌宇文氏在朝中不够显眼吗我虽不在朝野,但很多事情并不是不知道。宇文氏如今如此显赫,更加树大招风,一着不慎就会从云端坠落。我尚且不能拖累父亲,怎么能再拉你下水?”
宇文成都故作轻松道:“下水也无妨,我水性不错。”
杨玉儿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似乎要将眼前的人融化在心里:“成都,我怕。就算我跟你回去,本来我也没有在瓦岗出什么力,不是太大的事情,可是你忘了皇帝登基的时候我看到了什么?皇帝不会放过我的。你怎么办?你难道要带着我去恳求皇帝吗?他那样凉薄的人,连他自己的亲兄弟都容不下,他不会容得下我的。你也不能把我藏起来,皇帝的眼线那么多,你要是这么干,他会疑心你,会疑心思儿。成都,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你不该来见我。”
宇文成都微笑,声音温柔,似乎怕惊扰了谁的睡梦;“玉儿,如果我真的不该来见你,你真的把自己当做别人的妻子,为什么又答允了要见我呢?”
为什么呢?因为她想他!每一个难以成眠的夜晚,挥之不去的都是他的身影,他的微笑,他的声音。以前那些几乎记不住的在一起的瞬间,却在漆黑的夜晚被无限放大,刻入骨髓,挥之不去。他矫健的身形,他温和的声音,他浓郁的笑容,都是小小的种子,在她的心里经过思念的浇灌,已经长成参天大树。树的根结交错,完完全全地占据着心。
可是啊,她已经不是完整的她了。他这么好,好得让她想要逃避。
宇文成都的眉毛像远山的峰峦,透着孤傲冷峻,他的眼睛像一泓秋水,写满了坚定与深情。他说:“玉儿,跟我回去。我想让你活着。”
杨玉儿微不可见地叹息:“成都,你忘了我吧。听说你一直未曾纳妾,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有的事情,阴差阳错地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你会找到比我更好的姑娘,她能明白你的心意,却不会给你带来痛苦。我不会和你回去,除非你带走的是我的尸体。”
杨玉儿笑,如果一定要分离,她希望他最后看到的是她在笑。“成都,你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也不为你妹妹考虑吗?”宇文成都茫然地看着杨玉儿,杨玉儿并没有做错,可是皇帝也没有做错。皇帝只是要做每个身份应该做的事情,可是他自己又犯了什么错?既然大家都没有错,那么究竟是谁的错?
杨玉儿用力地推开宇文成都,一步一步向回走去,她的声音,渐渐弥散在风里:“成都,这是你第一次再见我,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幸而出兵的是父王,他会看在我的份儿上,瞒下你偷偷出来的事情。就算军中有皇帝的探子,只因为是第一次,皇帝也不会真的和你计较。可是以后,以后就不好说了。所以以后,我们不必再见了。往后你要谨慎小心,好好地保重你自己。”
远处山峦的阴影已经将杨玉儿完全吞没,一步一步的退却中,泪水泫然而落,她知道,她已经失去,她的光明。
宇文成都知道此地不可久留,不过还是忍不住,看着杨玉儿小小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良久,才扬鞭而去。
靠山王毕竟一把年纪,脸色也不好:“你见过玉儿了?”“是。”靠山王长长地叹气:“好孩子,这么小就搅和到这乱局里面来,真是难为你了。”宇文成都未置可否:“王爷,现在怎么办?玉儿不肯跟我回来,我们自然是可以强攻。可强攻进去大多数士兵都不认识玉儿,恐怕玉儿危殆啊。”
“玉儿当初是被诓过去的,本王也知道,只是当时看错了人,并不知晓只是为了维护秦琼的性命,怎么就信了玉儿说,她喜欢秦琼的事情?如今被诓过去,反贼的身份反倒是坐实了。”宇文成都长长地叹气,天上的月亮这样圆,人间的事情怎么总是不圆满呢?
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