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鹤给晏竹递上一盅温茶,拍了拍他的手臂,敛衽在榻沿边挨着他坐下:
“听这话,你是在生沈家哥哥的气呢?”
“再说了,”她挑眉看着他,摇了摇手指,“你脸色如此不好,莫非是我哪里喊错了不成?”
晏竹瞥了她一眼,冷哼着不接话。
舒鹤往前凑了凑,把他头上用于易容女装的钗子扶正,笑道:
“一个是哥哥,另则合该是姐姐了。你说是不是?”
晏竹扭头拍开她的手,面色颇有些不自在:“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说完,他自觉失言,偷偷地瞟着舒鹤的方向,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一缕蒸腾着的热意浮上耳后。
“此番过来,我是有正事要对你说。”
晏竹咳了咳,对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别笑,随即岔开话题,从怀中摸出一折信纸来,放在桌案上,两指平推过去。
信纸看着颇有些年头,边角上泛着黄,还有点点暗红的污渍,倒像是血迹。
舒鹤伸手去揭,却被他按住一角。
晏竹抬起头,眸色冷冷的,一眼望去如深不见底的洞穴般,唯余舒鹤的倒影微映于其中,朦胧不定。
“你觉得,它是向着谁讨债来的?”
舒鹤缓缓收回手,毫无踟蹰便道:
“想来必不可能是寻你的,否则,轮不到你这会儿在我屋里故弄玄虚起来。那么,便是朝我来的?”
她笑了笑,摆出起卦的样子来:
“不如我来算算,这信是何时送至的?”
晏竹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舒鹤推开窗看了看,取笔在纸上画了个符号,略微挽起袖子,伸出左手,阖眸掐算了一会儿。
晏竹难得有耐心地等着,他往常一贯觉着,在这世上无论做什么事,皆是如味同嚼蜡般无趣。
生与死,抑不过是一念之差的区别罢了。
即便是走镖,亦是迫于生计的无奈之举。
可眼下,在这一隅屋室内,手边的熏香散出屡屡薄烟,琉璃灯旁少女全神贯注算卦的样子,竟让他觉出一点有趣的意思来。
若是能一直如此,倒称得上是他的极乐了。
他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些,看着舒鹤的眼睫在灯火下微微颤动。
还不等他将心中所想付诸于行,舒鹤已是睁开了眼睛,看见他探身过来,不解地蹙起眉头:
“你怎么了?”
晏竹摇了摇头,抬手示意她继续说。
舒鹤放下右手捏着的笔杆,单手托着腮,屈指在桌案上敲了敲:
“寅时三刻,西南方向。”
晏竹心下叹服,面上却只是点了点头。
舒鹤接着说道:“信纸叠成这般样式,看上去写不了多少。我便猜个单字,或是‘还’,抑或是……”
“杀。”
二人异口同声,话音甫落,晏竹便将信纸摊开。
暗红色的‘杀’字在泛黄的旧信纸上,肃穆而又诡异。
舒鹤回过神来,抿唇一笑:
“仇怨不小,昨日我才现开发了李钱一人,这么快便招上记恨了?”
晏竹持剑起身:
“明明是寻你的,却递至我房中。送信之人的身手不逊我分毫,这才是我本欲告诉于你的。”
舒鹤笑着看他,意味深长:
“你觉着,他会是镖局中的旧人么?”
晏竹皱眉不答,转身离去。
入了夜,三更的锣声已过,舒鹤的房中却犹是一派亮堂。
外头侍立的诸人早已被丹郁挥手遣散,她清点着包裹,将包有方子的丸药小心置放于上,犹疑片刻,开口问道:
“姑娘真的不带我一道么?路上没个心细之人照料,姑娘身子尚未大好,如何能让我放心得下?舒家嘴上说着关心姑娘,明知姑娘要动身过去,林管事竟是自顾着先行一步,却不多留一人看顾姑娘。”
舒鹤披着一件轻纱外袍,伏在案前正提笔写着什么,听她问话,不急不慢地把余下内容书写妥当,才搁下笔,偏头看过去:
“你跟在我身旁这么久,除了你,我还能将镖局中的琐碎事交与哪个旁人打理么?如今此处是个什么光景,你是知晓的。”
丹郁着急地来回踱步:
“可姑娘身边一个服侍之人都不带么?万一遇上点事来,该如何是好?”
舒鹤起身,将她拉到美人榻边坐下,抚着她的背脊,笑道:
“正是为着路上捉摸不定,我才更不该带你同行。”
丹郁红着眼睛抬起头,说道:
“我知晓姑娘言下之意,只是若姑娘路上无人照看,我着实是放心不下。虽说有晏姑娘一道随行护送,可是……”
舒鹤接上她的话:“可她也另有所图,你是想说此事么?”
她拉起丹郁的手,倚身靠了过去:
“你说的道理我明白,但万事还得先分个轻重缓急不是?我此番去金陵,一来是借着娘亲三分薄面,向舒家求个退路。再者,也得把当年娘亲临终一问弄明白了才行。”
舒鹤将丹郁鬓边的散发别至耳后,指了指桌案上的一沓宣纸,笑着说道:
“我走了之后,在镖局里你也不用操心什么,我嘱咐过李叔会事事帮衬着你,还有沈家哥哥,你若遇上拿捏不准的,去医馆寻他亦是一样的。”
“我在镖局内再无旁人信得过了,丹郁,你知晓我要什么,亦是见过当年娘亲是如何病故于此的。”
丹郁垂下眼眸,攥着裙角。
舒鹤起身,行至内室,从妆奁底层抽出了一封密信来。
“若是真生出乱子来,按着这上头的意思,照样去办便好,亦不能再由着镖局里那些油嘴滑舌惯了之人的性子来,但凡有半点错处,一例清白处置,定得先把规矩立下了,才不好叫人看轻了你去。”
丹郁抹了抹眼泪,又听舒鹤低声道:
“还有,无论何人,信事只信一半,另半边,你皆要查清楚了再下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