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命?”
晏竹冷笑一声:
“奉谁的命?”
陆闲讪讪地笑了笑,倾身凑近了些:
“暗卫自师祖始,乃至我义父,一向忠心耿耿。当初时局所迫,并非见死不救,想是殿下误会了。”
“此处并无殿下,”晏竹冷漠地低下头,沾了些清水擦起舒鹤的鞋来,“我不懂你的意思。”
陆闲顺从地改了口:
“若是为了与义父怄气,你大可不必。更何况,如你亲眼所见,梁朝正统,是如何治国理政的;百姓苍生,又是如何被狼豺虎豹荼毒的。”
陆闲无可奈何地一拍大腿,打手势道:
“龙椅本是属于你的,天下亦是你的,你当真坐视不理么?”
晏竹嗤笑一声,耸了耸肩:
“那又如何?”
他快速地擦干净了手上的鞋,又拾起另一只来,接道:
“前朝之人,不是死在梁朝兵士手里,就是归隐深山,再不面世。投敌归降者不计其数,更有甚者,如今在新朝加官进爵,混得亦是风生水起。”
“我还能如何?劳烦你指点。”
陆闲哑口无言,只得换了个角度,苦口婆心道:
“当年你侥幸逃出后,义父一直在寻你,从未放弃过。这回,我亦是无意中在江阳县外遇上了你们,才……”
“无意?”
晏竹一挑眉,把舒鹤的鞋子放好,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你们的手段我知晓,只怕是上回我在凤坛受伤,失心疯发作那次,就被暗卫给盯上了。”
“在璃山,你们一直袖手旁观,若非此番曲十娘半路劫镖,我命悬一线,你当真会肯赏脸露面?”
晏竹冷下脸来,说道:
“你们要做什么与我无关。你知晓,生与死,我并不在乎。今日你救下阿鹤,我感念你的恩情,否则……”
“我岂还能容你在此处如此大放厥词么?”
陆闲指了指他身后沉睡着的舒鹤,皱眉道:
“这位小娘子今日拿出那块玉佩,你看见了。所以,她爹娘是何人,你再清楚不过。”
晏竹回首看了舒鹤一眼,默不作答。
陆闲许是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认可,继续说道:
“当年金陵舒家投了敌,镇国夫人携六甲之躯远赴璃山,与丞相和离,自此隐姓埋名,舒家亦甚少过问。”
他看着晏竹的脸色,叹了口气:
“我猜,你并不晓得舒夫人是昔日镇国夫人,亦不知晓金陵舒家投敌一事。”
晏竹抿起嘴,冷冷地看着陆闲,手指攥着剑柄,指关节用力得有些发白。
片刻之后,他忽地松懈下来,笑了出来:
“你们到底要我如何做?”
他的眼角泛着红,声声泣血:
“为了能从他们手里逃出来,我都做了什么?”
陆闲浑身发寒,静静地看着他。
“我剖出了祖父的心来,你们还记着他是谁吗?他是你们口中的太上皇,就这样死在了太和殿前头,连个收尸之人亦不曾有。”
“国破之时,你们只知护送父亲平安离京,却忘了祖父,母亲,我。城中百姓皆被你们抛之脑后,如今,你们却大言不惭地谈起天下苍生来,以此为由想让我重回京城,可笑……”
“你们要我去救世人于水火,又有何人能来渡我?”
晏竹扭头看着陆闲,冰冷的眸色中含着滔天的恨意。
“京城是我此生不愿回想的噩梦,如若你非要强求,便将其作为我的埋骨之地。”
陆闲再次长叹一声,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你别想那些旧事了,在这里发起疯症来我可没法子治你。既然不愿,我便回了义父,不再强求。”
“只是,你得替我义父办件事,权且是还了师祖易容散的人情。”
一只肥硕的灰耗子不知从何处悉悉索索地凑了过来,趴在地上,嗅了嗅舒鹤的鞋子。
晏竹呼出一口气,将耗子随意踢至远处,足上使了些力,将其狠狠地踩死在了一边。
“罪过罪过。”
陆闲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阿鹤自幼害怕耗子,别让她瞧见。”
晏竹自言自语地走过来坐下,沉默了片刻,低声道:
“我答应你,但告与你义父一声,莫要让我太过为难。”
陆闲合掌一笑,朝他点了点头。
次日天明,霞光初映,关中传来几声时断时续的鸡鸣。
伴着嘈杂的人声,舒鹤扶腰坐起,身上一条破旧但干净齐整的毯子随着动作滑落下来。
舒鹤疑惑了一会儿,但早起脑中混乱得很,便未曾细想。
她睡眠本就轻浅,在家中,丹郁总是提醒守夜的侍女换班时尽量不要闹出动静来,一切皆是按着她的脾性来。
可在此处,夜半如雷贯耳的鼾声总会将她从浅眠中唤醒,帐内冰冷生硬的木板硌得腰疼。
舒鹤把散乱的头发挽起,在一旁的盆里捧了清水洗过脸,用自己随身的帕子擦干净。
视线内,递过一把沾好青盐的木刷,舒鹤顺着那双手看过去,晏竹已经易容装点好,站在她的身侧。
“多谢了。”
舒鹤朝他温柔地笑了笑,对着一旁十分肮脏的水潭擦起牙来。
还没结束手里的动作,不知是谁倒了一盆污水下来,几片蔫了的菜叶孤零零地顺着水流打转。
控制住将欲吐出的感觉,舒鹤梳洗干净,回到帐子里,但见陆闲悠哉地在地上放了一盘馒头,朝她招了招手:
“这么早便起身了?我原还想着,要让小娘子多歇会儿呢。”
陆闲慢条斯理地撕了一块馒头,拿在手里,笑着问道:
“这里睡不惯罢?夜深难眠,同晏娘子说上会儿闲话,知晓你虽是江湖出身,但身子不好,此番情境,当真是委屈了。”
舒鹤敛衽坐下,饮下半碗凉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