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夜色被黎明时分的粲然天光悄然掀开一角,日出的霞光慢慢地自窗棂之处渗入天玄楼中。
木梯的扶手上积了颇厚的一层灰,手指拂过,被人万分嫌弃地捏搓着掸去:
“那老儿还未在水牢中吃够苦头么?该放出来,让他将功折过,好好将谷中上下清扫一番。”
背后有人踹了他一脚,他痛呼一声,怒道:
“你做什么?”
“干你的活儿去,不然,当心长老动怒。”
那人还欲争辩,却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快滚!”
舒鹤将身体收入木架下的夹缝之中,微微探过侧脸,眯起眼眸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架上生出了一层蛛网,舒鹤抬头,与憩在网上的蜘蛛旧友打了个照面,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
她对南下金陵更生出些后悔来,若是不曾出过璃山,或许根本不会历经这些险难。
可一想到姻缘阵中那诡异之幻梦,念及镖局中古怪之异事,她又不由得定下心神。
至少,她不能终日被人蒙于鼓中玩弄。
舒鹤被周遭的浮尘呛得皱起眉来,慢慢地从腰间抽出一条绢帕,掩住了自己的口鼻。
“真真是奇了……”
有人不难烦地走近了些:
“你躲什么懒呢?又有何事?”
舒鹤紧张地屏住呼吸,背上似乎冒出一层冷汗来。
“何人留下的琉璃灯?”
糟了……
舒鹤手一抖,紧贴着身后的木架,手伸向腰间,已是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那人挠了挠头,将琉璃灯取出来仔细瞧了瞧,哼了一声。
舒鹤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只觉着全身的气血都被抽干净了去,连着指尖都有些发凉。
“有何大惊小怪?”
“姓李的那王八蛋莫不是颇为怕黑么?每次轮着他在暗道巡夜,都跟要砍了他的脑袋似的。”
他嗤笑了一声,随意地将琉璃灯搁到了身旁空余之处:
“还磨蹭什么?你仅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快去!若是碰上易觉瑜……”
他很是不屑地笑了一声:
“能否全手全脚地回来,便看你的运道和本事了。”
暗道合上的声音如惊雷一般炸响在舒鹤耳边,她身子抖了抖,腿有些站不住。
“啧,真是麻烦。还得去百钟阁知会一声。”
外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完全听不真切了,舒鹤才小心翼翼地从木架之中闪身出来。
烟青色的裙角被一根木刺勾挂住,但听得锦帛撕裂之声,她重心不稳,向侧面摔去。
揉了揉膝上痛处,舒鹤提着裙角站了起来,转身便踏上了木梯的台阶。
一条裙子而已,破了再补便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待得她废了好一番气力绕上楼顶,总算是见着了易觉瑜口中的轮回锁。
声势浩大的天玄楼,原是只有两层之高。
舒鹤从未见过这般建造楼阁殿宇的架势,暗暗叹服于天盟谷之巧工心思。
擦去前额上的薄汗,她探身看了看窗外的日色,粗略地算了下时辰。
此时,许是卯正一刻。
长剑划过守阁人的咽喉,晏竹漫不经心地将尸体丢开,走向仅余之人。
他不想让舒鹤等太久。
那人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十分诡异的笑来:
“大梁正统拨乱反正,铲奸除佞,当真功在千秋。”
晏竹下意识地接着地上的一摊水照了照,确认自己未曾歇下易容,压着内心的杀意笑了笑:
“临死之人,皆是多舌,你与这些打下手的杂人,倒无甚分别。”
那人呵呵笑了一声,直直地冲着晏竹手上长剑撞了过来。
嘴角血迹淌下,他咧开嘴笑着,哆哆嗦嗦地攥住了晏竹肩头的衣料:
“昔日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如今沦为丧家之犬,连真身都不敢现出分毫,披着一张女娘家的皮,传到九泉之下先皇耳中,可不成了千古笑话?”
晏竹凝眸微怔,随即利落地一脚踹开他,踩在他的背脊上,狠狠地揪住发髻,迫使他抬起头来:
“再说一遍?”
那人脸上的五官皱在一道,痛苦地咳了咳:
“天理昭昭……你们……自取灭亡——”
他话尚未落定,便被晏竹抹了脖子。
晏竹不甚在意地抹去手上的血迹,盯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大有将其大卸八块之意。
虽说父皇比不上千古明君,可苍天在上,定是不曾做出过什么不义之事。
这些吃里扒外的小人,有何脸面再提前朝?
再者,即便是皇帝一人过失,又为何要牵连无辜之人?
宫中千百生灵,京城万千枉死百姓……
何错之有?
外头传来一声刺耳的钟响,晏竹一震,回过神来。
抬剑劈下台上机括,只见渐明的天幕中闪过一絮烟火,绚丽夺目。
他还剑入鞘,推开窗跳了下去,直奔百钟阁。
看着不远处三三两两的蒙面人正鬼鬼祟祟地交头接耳,易觉瑜皱起眉,冷笑一声:
“他们原是知晓何为心虚么?”
祝薇若在树上稳住身形,以枝叶为遮挡,淡淡接道:
“常人死到临头,皆会有此本能,不足为奇。”
易觉瑜舒展了一番,悠闲地靠在树枝上,顺道翘起腿来:
“再数一炷香的时间,我们便能动手了。”
祝薇若看着散去的烟火,勾起唇角:
“但愿如此。”
舒鹤不知从何处掰下了一根尖锐的木条来,在地上刻画仔细计算着。
脑中灵光一闪,她顿时恍然大悟。
纤细白皙的玉指扣上轮回锁,听得一声响动,面前的墙壁缓缓一分为二,露出其中真面目来。
“何人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