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时刻,大雨倾盆。
谢怀英按原计划上山。浮山距离渡口不远,因此山脚下寸土寸金,屋舍夹道,小路崎岖不平狭窄难走。
少年撑着伞低头在雨中疾行,灯光晦暗中雨丝如纱,朦胧他的身形。
“公子何故如此着急?”
“知县大人不想知道山长的筹码吗?”
瓜洲知县府上灯火通明,门头却是早早熄了灯,青岑站在影壁前身形不动,黑暗中知县看不清来人是谁,只隐约分辨出那人青色的袍角。
山上积水如瀑布般自石阶倾泻而下,羊肠小路泥泞不堪。花木掩映下谢怀英步履轻盈穿梭其间,身形若隐若现,恍如鬼魅。
山长宿于书斋之中,冰凉的雨丝从窗口飘进来,打湿一片书目,他却无暇顾及,只是在闷头翻找着什么。
窗外雨声渐歇,檐下雨打芭蕉与屋内水漏声交织缠绵。
“我记得你说过两浙路凭海上贸易迅速发展,匪患海寇层出不穷的事情。金银固然能吸引贼寇,但古来抢夺斗争可不止因为金银。”
烛光下宋知神色认真,她生的清秀,有江南人的精致柔和,但此刻阴影处平添几分清冷,看起来冷硬又锋锐。
“依你所见?”
“当去。”
谢怀英摇头,宋知却道:“消息我让叶小娘子透露给医馆了,你放心,该危险的也不会是我。三方相撞,多有意思?”
书院中草木葱茏,红花化泥,冷风袭来夹带着一股泥土香气。
谢怀英脚步不停。
书斋檐下山长屏息听着院外衣袍猎猎的声响浑身发颤。
雨雾中逐渐显现出一个撑伞美人来,开口即是娇娇软软的一声:“山长需要伞吗?”
山长和钱程属于不同阵营,这件事宋知很早就知道了,但未必不能殊途同归。
表面上是钱程为冒充山长将山长送入牢狱。但为什么不能是他们合谋将谢怀英引入局?
谢怀英在意什么?
寒门学子被杀的案子,他兄长的死。
山长坦白的那一番话大体上说的通,但还不够缜密,他为何入狱?为何宣称他人在扬州?他既没有让学生冒他的名去报案,为何后面又要让知县隐瞒?
书斋有异样,而且不是死了学生这么简单。
等到谢怀英查到书斋,和真相一同到来的,就只有山长和钱程布下的天罗地网了。
美人雪白的裙衫蹁跹,亭亭如雨中新荷,流苏髻绾在耳侧,温顺又无害。
山长却是大惊失色,指着美人说不出话来,连连后退撞在门上一个后仰跌得不知东西。
“这么晚了山长还在书斋里看书吗?”美人身后万木春缓缓走上前来,俊朗的面容一半披落火光,一半陷入晦暗,诡异森然。
“张然,别藏了!早点坦白吧!”
人未到,声先至。
万木春眯了眯眼,瞥向山长的目光中全是狐疑。
火焰烧得噼啪响。
医馆坐堂大夫一身洗得发白的褐色直裰,也不顾众人眼色,嘴边挂着笑就往山长那儿走。
山路不平,碎石丛生,他却如履平地。
“我杀了那个姑娘……我…我有罪。”山长苦着脸坐起来,看向万木春,“浮山书院在万老板名下,压价一事本就不存在。是我一时糊涂……”
老山长满脸通红,倒是万木春先开了口:“既然说清楚了,那山长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雨又下大了。
空气中浓烈的腥味四散。
坐堂大夫搀扶山长起身,将书斋大门关好,道:“天色不早,还下着大雨,既然说清楚了,要不都散了吧。明日还要开张,我就先走了。”
“你是谁?”万木春盯着步履从容的中年人,嘴角挂笑,“似乎是生意人?”
“一个小医馆,不能和万老板比。”坐堂大夫摆手作揖正要下山,那头知县带着一堆人气喘吁吁地就上了山。
“诶,你是谁?不能走!这里的人都不许动!”知县撞上坐堂大夫的那一瞬如梦初醒,吵吵嚷嚷惊醒一群林鸟。
万木春低头思忖一会儿,突然笑了,转身似笑非笑地看了乖巧低头的叶满庭一眼,从从容容地迎上知县,客气地问:“那大人,万某能离开吗?”
青岑给知县使了一个眼色,知县低头沉思一会儿,赔笑道:“自然自然。”
对上万木春满含笑意的眼睛,青岑顿时低头。雨滴打在伞面上啪嗒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谢怀英熟稔地穿过中庭,停在角落里,看着山长又折回书斋东翻西找。
万木春在这混乱的情况下神色如常,笑着问青岑:“怎的不见你主子?”
青岑哑然失笑,突然想起以前和谢怀英在青川玩闹的年岁。廖家与青川谢氏交好,他总跟在谢怀英身边,所以经常有人把他当成谢怀英的侍从。
起初还会反驳一两句,每每如此便也就习惯了,廖青颜离世后更是如此。
廖家式微,偌大的云都,靠他自己寸步难行。
青岑这一笑弄得知县摸不着头脑,见雨势渐大,只连忙招呼人把山长和坐堂大夫押走。
外边熙熙攘攘的,谢怀英趁乱藏进书斋才发现山长不是在找东西,而是在藏东西。
一张小小的纸条被山长紧紧攒在手里,简简单单的书斋被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三七,怎么没有?”
书斋的书摆放得很整齐,按书架分类,哪行哪列都有标明,方便查找。
山长站在书架前,心烦意乱地翻找,一边呢喃出声。他当然找不到,那本风月解现在在谢怀英手上。
雨势渐大,老山长突然抱住头跌坐在书架间,放声哭号,如得狂病。未及谢怀英一个疾步冲出。
书斋大门顿时被打开,乌压压的士兵整齐的排列在大雨里,视线越过重重甲兵,尽头是一座华丽的马车。
冷雨挟风冲撞进来,谢怀英藏在角落里不敢动身,玄黑的裘衣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
“